乡下的夜晚很静，八月底的虫鸣不如盛夏的多，却也不少。李海心哭得很伤心，声音却很小。如果在屋外聆听，大致会以为屋中钻入了会叫的虫子。
在压低了的哭声之下，李海心的眼圈很快肿成了俩桃子。李好运不知缘由，也不知如何劝说。她索性出去打了点水，拿了块毛巾递给妹妹，让她自己擦眼泪鼻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海心的哽咽渐渐消失了。她忽地起身，坐到姐姐的身边，认真地说：“二姐，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李好运：“……”李好运觉得一般这么开头，后面一定会跟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
果然，李海心用毛巾抹了把脸，眼神空洞地说：“二姐，小时候你告诉我，女孩子必须多读书。可妈常说，女人读书没有用，迟早也是要嫁人的。村儿里的姑娘也很少有去读书的。她们都说书读多了就找不到好人家了。我以前听了她们的，以为二姐要害我。可是现在，我知道错了。”
李好运敷衍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
李海心继续说道：“我早该听二姐的上学。也不至于现在要嫁人了。”
李好运：“！”
“二姐，你救救我。”
李好运：“……”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怎么有能力救人。
“二姐姐，原本就应该是你嫁过去的。本来就该是你嫁人的。呜呜呜……”
李海心又止不住地哭了。李好运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郁闷地说道：“你说这些，我完全不知道。”
李海心忽地一顿，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考虑到自家姐姐死过一次之后就变了性情，干脆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原来，早在八年前，李好运十岁那年，她就已经和那个老光棍定了亲。至于定亲的原因，说起来有些荒唐。
村头那个老光棍外出打了十几年工，攒了笔钱，又从外地带了年轻的媳妇回来。这个外地媳妇生得特别好看。据说这姑娘的头发是城里才有的橘色，大波浪卷，气质像电视里演的公主。刚开始的时候，村里的人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慢慢地，人们发现这个姑娘并不是自愿嫁给他的。那个年代，买媳妇的现象很是普遍，村里人也没当回事，有时还帮着守那个姑娘。当年十岁的李好运偷偷地把那姑娘放走了。老光棍一气之下找上她家理论，说是不赔个媳妇给他，他就杀了李好运全家。李平和叶莎一怕。当即就答应把李好运嫁给他……
这些都是李好运加工过的真相。李海心为了增加二姐的负罪感，原本的说辞多是描述李好运多么地不是，多么地惹是生非。当然，海心当年也不过八岁，她的说辞也只有个大概，其中的许多可以细节她都没有说清楚。
李好运没想到原身这么仗义，再加上原身说要多读书的事情，李好运对原身的好感瞬间上升了几个高度。但是对于李海心，李好运记起自己被关在猪圈和猪一起生活的那半个月，她无法对助纣为虐的三妹妹产生好感。
李海心还在哭哭啼啼的，李好运神棍一样说了句：“这都是命。”
李海心：“……”
李好运：“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割猪草。”
李海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二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好运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说道：“那你要我怎样？”
李海心一噎，随即恍惚地说道：“是啊，二姐宁愿跳河都不嫁，怎么会回心转意呢。”
李好运的瞌睡来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因此，她一点儿也没发现李海心望着她的脸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夜无话。但李好运做了一晚上的梦。她梦见自己拉着一个姑娘，一个一头橘色波浪卷长发的姑娘。她们越过山下的郦水，气喘吁吁地绕过山头，她将一颗刻了什么图案的鹅卵石交到那位姑娘的手中……
梦境重复着跑路的片段，再无其他，李好运醒来的时候，眼底下一片乌青，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一样。
朦朦的天光从草屋的小窗户里照了进来。李好运内心挣扎着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暗自猜测那个梦境可能是原身的记忆。不过，李好运并未来得及细想，她便被冲进屋中的李平揪住了头发。
李平双眼发红，一脸怒气地把她拖着往墙上连续撞了几下，撞得李好运差点失去意识。糊里糊涂间，李好运似乎听到她的便宜爹在说什么“嫁人”。
叶莎蹲在门口，一个劲儿地哭喊：“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李小舟冲进来死死地抱住他爹的腿，哭着说：“爸，你要是打死了二姐，老赵肯定要杀了我们全家。”
“怕个屁。”李平气急，声音特别大。几年前看到老光棍有钱他还可能怕，现在那个光棍的钱败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后台，他怕才有鬼了。之所以坚持把女儿嫁过去，还不是因为不想退还那两万块钱的彩礼。
李好运的额头渗出了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睛有点模糊，耳朵嗡嗡直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也许是看着二女儿傻了的模样，李平唾了一口，骂道：“撞傻了才好，免得每天找死。”
李小舟一顿，也不哭了，他平静地说：“爸，我明天就要去南城读书了，今天你把二姐打死了，太不吉利了。”
李平看了一眼小儿子，迟疑了一下，这才松开李好运的头发，将她推到一边。“扫把星。”
撂下这么一句话，李平不解气地踹了地上的李好运一脚，这才气冲冲地离开了。
李好运迷糊间感觉腰上一痛，整个人立刻蜷缩了起来。她的样子实在很狼狈，也很吓人。被撞出的血已经糊了她满脸，沾湿了衣服。李小舟连忙跑过去扶起二姐，冲着门口哭喊的母亲道：“妈，二姐的情况不对，你快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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