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滞了两三秒,我定了定神,这才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她。
她有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笑容中有些我说不清楚的东西让我微微感到鼻酸,她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四片菩提树叶。
在我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向我双手奉上了这四片树叶。
我是个不轻易收下礼物的人,同时我也是一个经常给别人买礼物的人。
并不是想说我有多么大方,多么高尚,我也并不是想说施比受有福,我想我大概只是因为寂寞。
如果那个孤独的守望者,付出情感是加重存在感的唯一方式,而礼物,是情感的具象化。
但在这个时刻,面对她真诚的双眼,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这棵树下,是看不见落叶的,但凡落下一片叶子,就会马上被人捡去当做至宝。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连风的声音都能听见,我略带着一点儿迟疑,轻声地问她:“Isthisforme?”
她仍是笑着,点头。
那四片枯叶至今仍夹在我的日记本里,整理记录的时候看见它们,好像还能闻到那天庙宇里阳光的气味,还能看见这位女僧人祥和的笑容。
自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甚至连她是哪国人都不知道。
在我收下这四片树叶之后,她把布包又放回了衣服里,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她看起来那么寂静安宁,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如果当时我能给你一个拥抱}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去庙里散步。
在铜像寺庙的那条街上,有许许多多的小商贩和乞丐,我用披肩蒙住头,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一个小男孩,六七岁左右,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头上绑着一条破旧的发带。
他怀里抱着一大蓬莲花,跟在我们身边不停地请求我们买一枝,从一百卢比降到二十卢比,无论我们怎么左躲右闪,如何反复告诉他,我们不会买,你去找别人吧,他仍然不依不饶地跟着我们。
快到寺庙门口时,我停下来,想做出很凶的样子把他吓走,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
他仰起头,看着我,混迹于市井街头的孩子,却有一双那么明亮干净的眼睛。
他以为我终于心软了,于是又凑近了一点儿,把花举给我看。
然而我嘴里吐出的单词依然是“no”。
进了寺庙之后,我回头看了他两眼,他站在门口张望着,当我们的眼神撞上彼此时,他眼睛里有点儿星火般的东西亮了一下,我再也没有回头。
小孩,你可知道,在我行走印度两个月的时间里,见过无数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他们都很可爱,但后来渐渐地,我都给忘了。
我唯独记得你。
想想原因,大概是因为愧疚吧。
回国之后我经常呼朋引伴,胡吃海喝,给这个朋友买饰品,给那个朋友买衣服,有个朋友生日,我甚至送了一台手机。
你看我过得多么挥霍,为了那些自己以外的人。
可是在那个夜晚,我竟然吝啬20卢比,买你一枝莲花。
尽管当时我是在穷游,不计划着花钱,可能到后面连饼都买不起,但我仍然无法原谅自己在那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残酷和冷漠。
我并非是一个不善良的人,我最害怕的事就是自己让别人失望。
在我停下脚步看着你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产生了一点儿叫做希望的东西?
小孩,其实你的感觉是对的,我停下来的时候,确实是心软了。
如果当时的我有足够的钱,我一定会买下你怀里所有的花,尽管我不知道在你的背后是不是有罪恶的利益集团在操控,但我想如果买下了那些花,也许那个晚上你就能吃顿饱饭,睡个安稳觉。
但明明没有钱,我为什么还是停下来看了你那么久呢?
因为,我多想,给你一个拥抱啊,小孩。
原谅我在那一刻的懦弱吧,又或许可以美化成为东方人的含蓄。
你还小,可能不明白,有些事情在那一秒没有发生,余下的一生都不会发生了。
成年人有一个很坏的毛病,就是对别人的痛苦从来没有怜悯,所以他们自己的世界也长年累月地弥漫着痛楚和压抑。
一不小心,我也成了成年人。
其实,还有你所不知道的事。
那天晚上从庙里出来,我和Jenny沿着你卖花的那条路找了你好久好久,我们说好如果找到你,至少买两枝花,大不了就是少吃两张饼嘛。
我们看起来很着急,周围的人都过来问我们是不是丢了东西。
是啊,小孩,我丢了原本可以握在手里的莲花。
也丢了给你一个拥抱的机会。
很可惜是不是,那么短的一条街,我竟然再也没有见到你。
{记旅程中唯一一次被坑}
从2011年11月中旬入境,到2012年1月中旬出境,整整两个月当中,我一直持续不断地感受着印度人民的热情和友善……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但并非所有的人民都是良民。
在圣城瓦拉纳西,我终于跟这段旅程中唯一令我连骂都不想骂,差点儿暴露出泼妇本性,直接动手的坏蛋相遇了。
从菩提伽耶坐了一整夜的火车,到达瓦拉纳西时,天光大亮,火车站人声鼎沸,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提着巨大的行李箱,望着眼前的天桥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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