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也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顾恒笑得有些尴尬,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轻声说:“刚刚在警察局,他们问我能不能提供五年前买笔记本的发票,说是也许能照价赔偿,可是我没拿出来。”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是一直留着它,我总觉得有一天或许能够用得着。”
“西柠,你看,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我将眼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这张薄薄的发票单上,一时之间,竟也不晓得如何接话。
它是我和顾恒之间曾经真切相爱过的证据,也是这段感情最后的载体。
顾恒,他是我的初恋。
五年前,我人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我就是为了摆脱你的控制!”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我就彻底爽了。
五年前的炎夏,母亲在得知我将她的命令置若罔闻,背地里自己悄悄修改了高考志愿,将所有的志愿都填在几千公里以外的城市之后,像疯了一样拿出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架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脱口而出,喊出了这句压抑在我心里十几年的真心话。
她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在震怒之余,还有些惊讶,从小到大一直闷不吭声,完全按照她的要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女儿,怎么在一夜之间就成了逆子。
在我的回忆中,她在外人面前说起我时总是一副扬扬自得的口吻,说她跟我多么亲近,我是多么的听话,比起别人家传统的母女,我们之间完全是朋友般的关系。
这纯粹是她一相情愿的想法。
我装乖乖女装了十八年,在我的极力配合下,她一直被这种看似融洽,实则暗涌奔流的表象所迷惑,直到这一天,我终于不想,也不用再装了。
我是真正的腹黑女,这一点,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这场家庭大战以母亲被我气个半死作为结束而草草收场。
那一年她刚过四十,风韵颇佳,往日里总是盛气凌人,不仅父亲事事迁就她,连外面的人见了她也都要给几分面子,话只拣好听的说。
我公然举起叛逆的大旗,这几乎是她四十年来遭遇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第二天我看到的她,比平日里憔悴了不少,突然明显起来的法令纹和微微下垂的眼皮都在宣告着,这是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
那一刻,我的的确确有些为自己的莽撞和口不择言感到内疚,原本想拉下面子道个歉,结果……她坐在我的面前,脸色冷得像万年寒冰,她的语速很慢,却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我的心口。
“季西柠,你长大了,有本事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但是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尽管我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清楚地从我的眼睛里看到她想要的效果,接下来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她用事实告诉我,十八岁的修为根本不配跟她四十年的历练交锋,她用她的残酷给我上了现实的第一课:季西柠,你还嫩着呢。
尽管如此,我仍是一意孤行。
送我的那天,她房门紧闭,一点儿讲和的意思都没有,我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地扛起包拖着箱子走了。
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在决绝这一点上,我们一脉相承。
送我去车站的路上,父亲一直很沉默,我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我小的时候,他们总是背着我吵架,好像这样子我就真的会相信他们营造出来的父母恩爱的假象。
这些背地里的争吵绝大多数以父亲的妥协作为收场,在这场不幸的婚姻里,他一直忍让着比他小八岁的母亲。在我长大之后,回头去想,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的忍让是一种弥补。
母亲会嫁给父亲,纯粹是迫于外祖父的压力,老人家一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识过?老人家说嫁谁好就嫁谁,没得商量。
我的母亲,她不能,也不敢反对自己的父亲,于是这股在心里憋屈了十几年的怒火,通通转移到了我父亲的头上。
十几年来,当面的,背地里的,无数次的争执几乎都是由母亲主动挑起,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她觉得自己是婚姻的牺牲品,而这个男人联合她的家人,算计了她的一生。
可以说,她的颐指气使全是我父亲给惯出来的。
“离婚”两个字是母亲的撒手锏。很有效,真的,只要她一提这两个字,父亲立刻就像被霜打蔫了似的再也不吭声。
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家庭,老实得近乎木讷的父亲,强势的母亲,和一个一肚子小心思的女儿,在同一屋檐下,貌合神离地过了十几年。
到了进站口,我回头看见父亲欲言又止的脸,隐忍了多年的情绪悉数涌到喉咙口,我不敢开口,生怕这一开口就是号啕大哭。
他把我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用不容拒绝的神情塞进我的手里。我硬推了两下,他便低声吼我:“闹什么闹,给你你就拿着,不然你读什么大学。”
我鼻子一酸,眼泪在瞬间蓄满了眼眶。
他长叹了一声:“西柠,爸爸刚知道你改了志愿的时候,也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别人家的女儿都恋家,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后来啊,我想了一夜,开始明白了,这个家,真是不值得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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