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看着那梅枝久久不动，何英就在这会儿，适时道：“陛下似乎有心事。”
何英的时机抓的恰到好处，在这种时候，换做旁人，即便不立刻丢盔弃甲，也不免要对他一吐为快。但皇帝没有，他只一愣，便眯着眼道：“何英，别和朕来这些虚的。朕在想什么，你比朕清楚的多。”
可不是么。不久前，他和苏晟在这里的交谈早已袒露了他的心思，何英怎么会不清楚？如此明知故问，显然没安好心。
何公公也没有乱了阵脚，毕竟皇帝也不会因为他这点心机就要如何治他，笑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老奴只是见陛下郁结在心，想为陛下排忧解难罢了。”
皇帝笑：“那你说说，容朕听听。”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道理，陛下不会不知晓吧。”
皇帝不以为意，梅枝就在眼前，他要采当然是轻而易举：“朕是一国之君，掌五洲之权，若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岂不是贻笑大方。”
何公公想了一想，道：“陛下虽为天子，但毕竟生于世间，铸以血肉之躯，难免沾染世间七情。这七情，乃是喜怒，哀惧，爱恶恨。故其怒，恶与恨，是人之常情，是回避不得的。”
皇帝似乎听出些新意来，便眯眼听他说了下去。
“自古以来，圣贤之人控制这些情绪，称之为‘气量’。”何公公铺了这一大长段，才小心翼翼道，“凡事皆有度，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虽是九五之尊，也切莫太高估了自己的气量。”
“……”皇帝听完陷入沉默，许久后也不置可否，只道，“有点意思。”便低头绕过了梅枝，缓步离去。
何英见他不发怒，便知是说对了话，大喜着跟了上去。
***
苏晟也并非是不守信的人，既然与杏花君谈过了，他第二日便收拾妥当，安安分分去翰林院就职。
翰林院乃是一朝诏制之所，在翰林院修书虽然是个闲职，却也需得是在科举中大放异彩，文采斐然者才可任之，如苏晟之类顶多算是中规中矩的举人，以往是不可能进翰林院的。加上文人都有种傲气，一路上碰到个个趾高气昂孤僻的很，苏晟也懒得管，直去了书库旁的小院，不过他才迈入门槛便顿了一顿，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候在那里与他交接的人，是长孙勤。
苏晟想了想，也是，长孙就是翰林院出去的。
不同于苏晟，长孙自然知道自己要交接的人是谁，见到苏晟没半分惊讶，还颇为得意笑了笑。自然，当初他在户部接任，叫苏晟一顿好打不算，还被赶走，如今形势对换，他当然也要挣一些面子回去才算。
长孙阴阳怪气笑道：“哟，怎么是苏尚书。”
朝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苏晟早已撤去了尚书之职，此时仍不改口，便是存心找苏晟难堪。
苏晟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和这长孙不对盘，就没一次见面是和和气气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不会白吃亏的，于是回道：“长孙大人不是在周尚书那儿高就，又怎会在此？”
说到周颀长孙就一肚子的火，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道：“赵学士喊我来，说与新来的院士交接一下。原来竟是苏尚书您？”
苏晟大方一笑，在书案前径自坐了下来：“那便快些开始吧。免得耽搁了太久，叫长孙大人回去，被周尚书苛责。”
长孙面色不佳，到一旁书柜里抽了几本书和一沓写满注释的纸便丢在书案：“若果是苏大人，那便好办了。大人学富满车，想必对白虎通德论这书也了解的很，一眼过去便是了然于胸了，哪里还需要交接？”
苏晟气焰一下便短了，干笑了几下，这什么白虎通德论，他听是听过，确没有亲自读过一次，匆匆考了举人之后便去了齐仓做小知县，成日管那些家长里短的事，苏晟哪有那么多空看许多书。不知这翰林院成日是多闲，什么李儿枣子的都拿来编纂编纂，归入书库去。
见他不答话，长孙颇有些意外的笑了：“难道苏大人不曾读过？”
“……”
长孙这是头一次在苏晟面前高了一头，喜上眉梢，简直比中了三甲的时候还扬眉吐气：“此类书籍，但凡举人都该是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的。苏大人中举已有多年，是下官的前辈，怎可能没有读过这白虎通德论呢。”
苏晟眉梢一挑：“长孙大人若是觉得举人必须读过这《白虎通德论》，可以去找永崇二十一年的主考官告发我呀。”
“哼。”长孙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显得不屑一顾。
苏晟也不甘示弱，用力“哼！”了一声，将手里翻看的几页纸丢回书案：“只读了你几页，便觉字词生僻，比原书更为隐晦难懂，修书本意为入库留世，你吊什么书袋！”
苏晟一恼火起来嗓门就大，长孙一个读书人本哪里会吵架，可不想败下阵来，只能也扯了嗓子跟他对吼：“如此说来倒像是从未读过白虎通德论的苏大人更能胜任了！”
翰林院是文人的地儿，幽静的很，立马有个听见动静的和事佬趴在了门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那人看起来与长孙府是旧相识，拉了长孙就耳语劝解，苏晟抓到些只言片语，没全听清，却也猜到个大概。大约就是苏晟还不知何时就会官复原职，劝长孙不要与他生事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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