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桃花对他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到现在，可他不知道，当初自己没有机会，就像现在，没有机会。不论是当初冤狱中生死一线，还是后来中毒生命垂危，苏晟最清楚：自己最后一刻想的，都是还没有同季桃花道别呢……
他曾经想过或许会有一天，他和季桃花都已老得白发苍苍，垂暮之时他们还手搭着手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在最后一刻，他一定会眯着昏花的眼看向季桃花，然后认真的说：“季桃花，我得走了。”
“可别再记恨我不辞而别了啊。”
最后能在季桃花的笑容和注目中逝去，如此才算得圆满。
身后的宫女强硬的迫苏晟打开了嘴，李千灵目露凶光，正欲下手，忽然听得屋外传来宫女的呼声：“娘娘，娘娘！不好了！”随后便看见贴身侍女萍儿跑了进来，急道，“陛下来了！”
李千灵立刻慌了：“陛下？……他不是去了……”话没说完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苏晟，苏晟仍是陷在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后怕之中，急促的喘着气，并不是早就知情的模样。
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通传声，听见皇帝与随从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千灵别无他法，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宫女忙是退到一旁。
李千灵放下酒盅，急忙带着宫女们迎出行礼：“陛下。”
“……”皇帝看了看她，又往房中看了看。房中的情形倒并不算太奇怪，只桌上有几盘打翻的佳肴，苏晟坐在一旁，眼神中仍透着深深的后怕，衣襟也有些凌乱。
皇帝盯着席间那酒盅看了一会儿，便偏头看向宜妃：“苏晟怎么在这？”
“……”宜妃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瞥了房中的苏晟一眼，她料想苏晟也不敢说什么，于是镇定下来，道，“臣妾只是想同表哥叙叙旧，也为上次的事同表哥道歉，先前下人照顾的不周全，委屈了表哥。”说罢，干笑道：“陛下今日不是去了九江，怎么这就回来了？”
“半路上忽然觉得心神不安，便折回来了，你猜如何，周颀他，还真在宫里逮到一个刺客。”皇帝这么说着，脸上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扬眉便走进房中，在苏晟身边坐下。
听见这个消息，苏晟几乎立刻绝望的闭上了眼，许久才能缓缓抬起眼帘，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却几乎已撑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也许说出来，他和小谢的处境能暂时安全一些，可也就等于先前的伪装功亏一篑，彻底断了有朝一日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突然间，他不再发颤，而是死死盯着桌上的酒盅——皇帝此时此刻，就正坐在那酒盅前。李千灵一回头也立刻发现了这一情形，当即面色发白起来。
苏晟与宜妃都不约而同的绷紧了神经紧盯那酒盅，而皇帝却毫不知情，顺手取了面前的酒盅，似乎准备要饮，却停下来，对愣在门外的宜妃道：“不必多礼了，过来坐吧。”
宜妃如芒在背，缓缓走近，在苏晟正对面坐下，她几乎是求助的看向苏晟，却不知是希望苏晟出言阻止，还是害怕被苏晟说破。
而她看见苏晟对上她的目光之后，只缓缓的垂下了眼帘，飘飘然看向了别处。
苏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也是，这半年来他过着如此暗无天日的生活，遭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他对皇帝是恨还来不及，怎会阻拦？别说是恩怨分明受不得气的苏晟，就是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不会阻止的。这玉瑶散，他只恨不得让皇帝也尝尝这滋味呢。
不管苏晟是什么态度，宜妃只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既然苏晟不愿插手，那现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倘若她不阻止，任陛下饮下玉瑶散，不说朝堂必定又有一番腥风血雨，她李千灵，坐实了谋害陛下的罪名，周颀会第一个出来将她大卸八块。可她若阻止，陛下便会知道她在试图加害苏晟，即便留有一命，往后的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
“……”
李千灵仍在斟酌犹豫时，皇帝握着酒盅，倒也没有急着饮下，他似乎浑然不觉，微笑着自然地将左手覆在苏晟的手背，笑道：“苏晟今日可真是安静。”
苏晟闻言才缓缓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忽然，竟牵了牵唇角，慢慢展开一笑来。
已记不清上一次苏晟对他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了，皇帝望着那久违的笑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眸子中的亮光颤了颤，才蒙上一层水汽，便闭上了。
多么狠毒的笑容啊，只是看着，便好似被万箭穿心，死过了一次。
他闭目将那酒盅送到唇边作为最后的试探，在最后一刻，手腕被一双手死死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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