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官场三来者不善-这个苦衷，他又向谁说去？向姜超林，还是孙亚东？孙亚东不吃这一套，姜超林也未必领情。何况他也说不出口。
可见，高长河不是不讲理，也不是不想讲道理，而是有理没处说。
他能做到的，也就是事先与姜超林通气而已。
然而后果的严重还是不堪设想。姜超林终于怒不可遏地向高长河兴师问罪，在电话里大发雷霆。姜超林发火是有原因也是有道理的。耿子敬一抓，整个平阳就满城风雨，遍地谣言，全是冲着他姜超林来的。什么“耿子敬是苍蝇，姜超林才是老虎”啦，“烈山烂了垮了，滨海只怕也快了”啦，等等，等等。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的女儿还因此在学校被打，而王少波却是差点牺牲在抗洪第一线的英雄。你想想，自己的部下在前方玩命，他的女儿却在后方挨打，作为老领导，姜超林会是什么心情？他没法不发火。
姜超林发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怀疑孙亚东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但孙亚东那边同样是一肚子的委屈：“高书记，我知道你刚刚上任，困难不小，碰到的矛盾不少，我能理解你。可我也请你理解理解我！人人都知道反腐倡廉要好好抓，过去姜超林逢会就说，现在你也是大叫支持，但实际情况又怎么样呢？动辄得咎！”是啊，想想孙亚东也不容易！干着谁也不愿意干的得罪人的工作，还要蒙冤受屈背黑锅，这公平吗？他又图个什么？
高长河只好又把气咽回去。
但他心里却是窝囊透了：“姜超林没错，孙亚东也没错，事情却闹得一团糟！想发火骂人，却不知道该向谁发火，该去骂谁。”身不由己的味道，他算是尝到了。
可是他高长河又错在哪里呢？是他吃错了药，还是他上错了船？
也许，仍是他不该来平阳？
三来者不善--高长河到平阳当书记，确实多少有些不对头--他不是“顺序接班”。
官场和江湖一样，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而且，这些规矩多半是不成文的，却又约定俗成。顺序接班就是其中一种。所谓“顺序接班”，就是说，一把手离任由二把手接班。这个规矩，并不见于任何文件，既没有写进党章，又没有写进国法，所以叫“不成文”。但“不成文”不等于“没道理”，更不等于“无所谓”。事实上，顺序接班，有它的道理，也有它的好处。好处就是可以保证政权的顺利交接和班子的相对稳定，也能避免变生肘腋和祸起萧墙。而且，因为它已经约定俗成，一旦破例，就会无端地生出许多是非来。领导班子换届，历来是官场矛盾最突出、问题暴露最多的时候。正如省委书记刘华波所言：“这种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敏感起来，哪怕在平时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很随意的一句话，这时都可能成为矛盾的焦点，甚至成为未来班子长期不团结的重要根源。”如此关头，实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事实上还“不正常”？所以，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比如前任一把手坚决反对）和“讲得过去”的理由（比如现任二把手身体年龄已不适宜），一般以不打破这个顺序为好。
平阳过去几届班子的交接就是这样进行的。市委书记梁清平调任省委副书记，就由市长刘华波接任；刘华波调省，又由市长姜超林接班。结果，班子保持了稳定，经济也迅速搞了上去，平阳赢得了二十年的发展好势头。所以，这回姜超林要退下来，似乎也理应由文春明接班。姜超林这么想，文春明这么想，平阳的干部除孙亚东外，大多数也这么想。
谁也没有想到，接班的竟是个半路里杀出的程咬金！
这就不能不让人起疑。
首先起疑的正是姜超林。姜超林是极力主张由文春明来接任的。为此他和省委组织部的同志谈了九个多小时。可以说，在这件事上，他尽心了，也尽力了，同时他也有信心。第一，有先例。我们知道，在中国的政治传统中，先例的作用并不亚于法规。不是说法规就不重要。法规无疑是重要的、根本性的，但任何法律和规定都是抽象的条文，案例却是具体明确的。人们只能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案例来认识、学习和掌握法规。久而久之，人们记住的就只是案例，不是法规，或要执行法规也得先援引案例了。所以，先例有着不可小看的权威性，而先例一旦因其权威性和延续性成为惯例，就几乎不可更改了。因为一旦更改，就意味着改了规矩。因此，例不可破，至少轻易不可破，官场的惯例就更是如此。作为一个老资格的领导干部，姜超林自认为对此心中有数。
其次，姜超林对自己和文春明也有信心。在他看来，省委如果当真要破顺序接班这个例，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对他姜超林信不过，要么对文春明不放心。但省委对他姜超林又有什么信不过的呢？省委书记刘华波是他的老上级、老搭档，知根知底，何况他只是退居二线，留在平阳当人大主任，并不是到省里去争权夺利。有什么必要驳他的面子，或者派一个和他没关系的人来盯着他呢？对文春明就更没有什么不放心。文春明是一个只知道干事不知道揽权的人，而且守纪律，讲原则。让他当一把手，只会努力工作，不会制造事端。如果说有什么不放心，顶多也就是怕他放不开手脚。不过有他这个老书记撑腰，这一点也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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