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树上文火慢熬--本小说情节、人物、单位均属虚构，恭请读者诸君切勿对号入座，特此声明，勿谓言之不预也。
--作者
一--田飞非直到开学后三星期，才听到这学期要评职称的风声。
飞非家住校外，平时轻易不到学校来，连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也很少参加。他觉得自己大老远的又搭电车又换轮渡又转汽车花上一两个小时赶过来，再又花两三个小时去听别人念报纸，实在是太不划算。有那么多时间，又可以写一两千字的论文了。飞非的时间抓得很紧，他认为现在是最能出成果也最该出成果的时候：既不像五六十岁的老教师那样知识老化精力衰竭，又不像二十多岁的小青年那样思想幼稚见识浅薄。现在要是不抓紧，将来有了孩子，就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了。正因为如此，他的成果在中文系就颇为突出，比好些正副教授一辈子出的还多。有成就的人都树大招风，系里很有些人说他恃才傲物，理由是他经常不来开会，对于教研室的集体活动比如编教材印讲义什么的，也一概没有兴趣。其实，他不愿意参加编教材，主要是认为这种科研路子根本就不对。一个人一个系一个学校，如果总停留在编教材的水平上，就绝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也休想在学术界争得地位。学术界要的是见解独到观点新颖敢于创新的专著，而不是抄来抄去陈陈相因没有个性的什么教材，可是系里一些中老年教师编起教材来却津津有味乐此不疲，还特别喜欢把青年教师拉来做苦力而自己挂个主编副主编的头衔去捞职称。飞非想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编你的教材我写我的专著，我不批评你路子不对，你也别强我所难，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大路朝天各走各边，总该可以吧？飞非自认为他这样做已经很客气了，没想到竟被视为狂妄自大乃至背道离经欺师灭祖，也使得他在系里颇没有人缘。没有人缘当然也就没有信息源，所以这一次要不是碰到了文执中，他就会连风也闻不到。
文执中是在校图书馆的教师阅览处碰见田飞非的，其时飞非正唇枪舌剑地和管理员争执不休。原来，此处新辟了一间港台报刊室，只对副教授和副处级以上人员开放。飞非平时不到学校来，不懂规矩，便贸然闯了进去。管理员见他年轻不像副教授，穿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衫又不像副处级，便来干涉。飞非便说：“学校招待所里有专门宴请上级领导的雅座密室，难道精神食粮也要按级别供应？”管理员说学校规定就是如此。飞非又说：“请问这种规定究竟有什么道理？要论学术水平，副处级未必就比讲师高；要论思想觉悟，讲师也未必不如副教授。难道讲师助教看了港台报刊就一定会和平演变，而副教授副处级看了港台报刊就一定更加高举红旗？岂有此理嘛！告诉你，要变也是上面变，他们变了，比我们更危险！”管理员说你那一套我不管，我只管照章办事。飞非冷笑一声说：“你倒是执法严明！既然如此，何不在门口挂一块牌子，写明‘讲师与狗不得入内’？”文执中一看，就知道田飞非的毛驴子劲又上来了，便把他拉出阅览室，说：“算了算了，老兄何必大动肝火？岂不闻‘知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
走出阅览室，文执中便告诉田飞非两条消息，一是学校已经决定这个学期要评职称，师大校园里已满城风雨；二是管科研和研究生的副系主任陈雨亭已调到校图书馆任文科分馆馆长，仍是副处级，系里面也议论纷纷。飞非想不出这两条消息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关心别人的升迁调动，他关心的是评职称什么时候开始？文执中说大概快了，听说连文件都打印好了，却不知为什么还没发下来。飞非问你这消息是否可靠？文执中说大家都这么传，想来总是无风不起浪。
飞非一听就觉得全身细胞都处于一种紧张状态。他太想获得副高职称了！没有职称，什么都不方便，什么事都办不成，比如说刚才，那港台报刊阅览室便进不去。又比如，他的学术专著《原始思维与现代语言》出版后，海内外学术界都有人来信向“田教授”讨教，有的报刊还来索要简历，要列入教授名人录，他却无可奉告。去年他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在座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差不多都是正高副高，只有他是讲师，便很有些愤愤然，兄弟院校的同仁也为他不平。更有人见他英俊潇洒衣着新潮，便推测他品行不端有桃色事件而不得晋升，气得他拒不参加晚上的舞会。更可气的是他申报科研基金，虽然他的选题颇有价值，但评审人一看他只是个讲师，二话不说便把他入了另册，真是狗眼看人低。飞非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一直渴望在学术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没想到一文钱难死好汉，未来的大语言学家竟事事卡在职称上。所以，一听说又要评职称了，他便立即抱定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文执中见田飞非两眼发直双拳紧握，好像马上就要和谁去打架拼命，便笑着说：“你也别太紧张，还不一定呢！弄不好又是麻雀掉进了粗糠里，一场虚惊。”飞非想麻雀掉进粗糠里，不是一场空欢喜吗？怎么是一场虚惊？转念一想也是，像自己刚才那样一惊一乍的，如果听来的不过是谣言，可不正是一场虚惊吗？再想历次评职称，哪一回不惊心动魄？那些申报人哪一个不胆战心惊，那些旁观者又哪一个不像是在看惊险片？想到这里，便暗暗叹服文执中用词精当，说：“但愿不是一场虚惊，而是有惊无险。”文执中说：“要想有惊无险，还得未雨绸缪。”飞非说：“你看我连一点风都没闻到，如何绸缪？”文执中说：“你不是有个同学在行政大楼里吗？”飞非一想对呀，汪明华那小子现在混得不错，早已是校党委副书记的心腹之人，何不找他探听点消息？汪明华虽然不管职称，但到底长安的和尚潼关的将，他的消息比文执中灵通，找他问个明白，也免得心里老不踏实。这样一想，便匆匆别过文执中，去找汪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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