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世代书香。
苏千仪更是在其中晕染着长大。
自在无束，国民在心。
他时刻谨记着苏家的家训，为人守礼却不迂腐，又才高八斗，相貌清俊，京中谁人都知苏家仪郎，芝兰玉树。称赞之声几乎快要把苏府的檐廊压塌。
自家儿子如此出挑，按理说应该欣慰才是，可苏容岁却总觉得自家儿子缺点什么。
直到老武安侯回京，拜访旧友，携着少年祁归登上苏府门时，苏容岁才恍然大悟，自家儿子缺的是人味。
相比起浑身都笼罩着蓬勃少年气，熠耀如朝阳的祁归，苏千仪更像一块冷冰冰的玉，虽待人守礼，性情温和，但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像是尺牍所量，没有一点感情。他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从不做出格的事，也没有别的什么表情与心绪。
温和到冰冷。
波澜不惊到死气沉沉。
然而苏千仪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他不喜欢波折与变数。
事事守礼，便不会出格。
不出格便不会有错。
不出错便不会有波折与变数。
可若真能事事如己意，便不会有人时时吟诵“人生无常”这句话了。
更何况，人生有许多滋味，都是差错带来。
天光和煦，竹间清静。
他如往常一样坐在竹林里看书，耳边忽然传来窣窣之声。
他抬头，他这一生唯一的差错就那样冒失地闯进他的眼中。
少年一身练武的白衣劲装，额角冒起些许细汗，一双眼睛映着竹林的细碎日光，显得熠耀生辉，不由得让苏千仪想起内院波光粼粼的湖面。
是个像朝阳一样的少年。
很多年后的苏千仪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幕时，还是忍不住会对着身边的祁归怀念感慨。
那少年像是迷路了，他看着手中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看着他的苏千仪，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我迷路了，请问外厅怎么走？”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自己从来没见过？
苏千仪看着面前窘迫的少年，合拢书卷，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道：“我送你去吧。”
少年点点头，认真地道了句谢，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把少年带到外厅前便离开了，苏千仪感觉到少年的目光跟了他很久，直到自己转进了一个路口。
后来苏容岁跟他说，那是老武安侯的独子，名叫祁归，自小在边疆长大，近来才跟着老侯爷回京。
苏千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容岁轻轻叹了一口气。
约摸过了一个月，崇光帝邀各家子弟至玉京猎场围猎，苏千仪亦在其中。
世家子弟生来便是高人一等，自然大都目中无人、傲慢不逊。
苏千仪气质清列，那日一身水蓝猎装，身骑白马更是少年如玉。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却也修长恰当，毫无半点文弱之意，但跟常年骑马游乐的世家子弟相比，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因此每年的玉京围猎之时，他都免不了要被一些世家子弟嘲讽。
而今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才刚刚开口，便被一个人凌空一箭射穿头冠，惊得直接落下了马。
苏千仪一愣，抬头间恰与祁归还未收敛的冷冽目光对撞上。
“若是不会说话，那便别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祁归身骑玄马，一身缥色猎装，眉目锋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礼部侍郎二公子，竟有些盛气凌人。
却无比夺目。
祁归驾马走到苏千仪身边，看着有些呆愣地看着他的苏千仪，眼角便浸了一点笑意。
“你还记得我吗？”
苏千仪点了点头。
祁归眼角那点笑意便浸染开了。
“我们不跟他们在一处，我带你去个清静的地方。”言罢，祁归牵起苏千仪的马绳，把他往前带去。
祁归带着苏千仪到了一个僻静的风光出众的小湖泊边。周围没有了那群吵闹的人，苏千仪一直微皱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湖平如镜，草地青青。几只林雀在枝头偶尔鸣几声，更显清静。祁归驭着马，慢悠悠地跟着苏千仪。周遭只有他与苏千仪二人御马而行。
“他们那样欺辱你，你怎么也没个反应？”沉默了一会儿，祁归看向苏千仪，不解地问道。
这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苏千仪看着面前这个锐利逼人的少年，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对着祁归说道：“不想搭理而已，况且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文弱。”
祁归不赞同地看着苏千仪。
他又偷偷瞄了苏千仪一眼，觉得那些人真是眼瞎了才会觉得苏千仪孱弱无用。
见祁归不作声，苏千仪回头看向祁归。
苏千仪背对着明亮的日光，似是周身都蒙了一层暖绒绒的光晕，他眉目间有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是祁归从未见过的好看。
胡说八道。
祁归想到，那群人真是瞎了眼。
俄尔，他像是想起什么来，驾马赶上苏千仪，与他并肩而行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虽有错，但是也有些可取之处。你的确太容易被人欺负了，所以你以后要紧紧跟在我身边，我保护你。”
苏千仪闻言轻愣，有些吃惊地看着祁归：“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
祁归瞥了他一眼，想着这些书生就是顾虑太多。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与相处时间长又有什么大关系？难不成相处时间短就不能一见如故，相处时间久了就能看清楚那人皮下的骨了吗？
“一见如故，不可吗？”祁归微微昂起头，略有些倨傲地看向苏千仪。
苏千仪心里仿佛被细细的绒毛拂了一下，泛起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新奇，他看着祁归倨傲的样子，微微勾唇一笑，点了点头。
“可。”
苏千仪看着面前的祁归，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期望，期望在经历漫长的岁月后，面前的少年能够依旧如同今日在他面前一般，初心不改，风骨犹存。
喜欢黄金甲请大家收藏：(m.bxwx.co)黄金甲笔下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