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归去了西北边塞已有五年。
残灯轻晃，苏千仪封上熬夜写好的书信，放在案头，只待明日便让人送去边塞。
自五年前老武安侯过世后，策忠军主帅空悬，西域诸国趁机作乱，西北边陲动荡。祁归继承了武安侯位，还来不及守孝，第二日便披甲去了西北前线。
那日苏千仪下朝后不顾大夫礼仪，几乎是一路疾疾跑去的宫门，却依旧没有赶上为祁归送行。
他气息不稳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已经远去的军队，额间尽是薄汗。忽然间，苏千仪看见策马走在最前方的祁归似有所感地回过了头来。他们隔得太远，他看不见祁归的神情，却依旧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窗外明月高悬，祁归已有五年未归了。不过书信倒是来得勤，催自己回信也催得急。苏千仪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书信来。
那沓书信被保存得极好，几乎一点卷边褶皱都没有，犹如还未拆封一般。
都是这几年祁归寄回京的。
苏千仪就着残灯，把信拆开，一封一封地又看了起来。
祁归在信中什么都写，什么边塞风情与京中大有不同，西域军队进犯又被策忠军打回了防线后，边疆近年来逐渐安稳，或许明年就能回京一趟之类的。信的内容花样百出，有些信件笔记凌乱，一看就是百忙之中抽空写的，还有些信被祁归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边疆新奇玩意儿，改日回京时就给他带回来。但无论他的字迹有多缭乱匆忙，每一封信的结尾处，都无一例外地写着一句“望速回”。
夜深露重，苏千仪披着一件大氅一封一封地回看。每一封信都被祁归的信纸塞得满满当当，如若不是信封只能塞下这么多信纸，苏千仪觉得祁归恐怕还会写更多，完全不像一个日理万机的西北主帅。
在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样和边塞有趣的风俗时，哪怕已经看了许多遍，苏千仪依旧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祁归兴致勃勃写着这些内容的场景仿佛出现在他眼前，一想到那个场景，苏千仪便忍不住弯了弯眼角。他周身沾染着灯火明光，拥着大氅，眉目间竟是透出一种浓厚的暖意来。
第二日一大早，苏千仪穿好朝服，把昨晚写好的信仔细妥当地揣在怀里，便脚下生风地上朝去了。
朝上依旧波澜不惊，一片安宁。苏千仪前些年便升任了御史大夫，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才干手段却无一不老辣出挑，是众人眼中当之无愧的国之重臣。
可这位国之重臣既不敛财也不聚权，除了一些触及到国家利益的原则大事外，大多时候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活像个摆设。
摆设苏千仪又如同往常一样沉默了整个朝会，一到下朝，崇明帝刚刚才离殿，他便第一个出了殿，亟亟向宫门走去。
宫门外的驿站旁，刚从西北边塞归来的信使还在卸马，看见苏千仪向他急急走来，还不待苏千仪说什么，那信使便笑了开来：“苏大人可是未卜先知？小官这马还未卸完，苏大人怎知边疆有家书至？”
苏千仪一愣，眉梢处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雀跃。
“边……边疆有来信吗？”
“有，苏大人你的家书往来我可是送得最多的，每次我都是特意为大人留意着的。”说罢，那信使在马后的文书袋中翻了翻，他轻易地便翻出了一封鼓鼓的书信，递给了苏千仪。
“诺，苏大人。”
哪怕已经听了许多遍，每次听到家书这两个字依旧会给苏千仪一种别样隐秘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却本能地没有纠正信使的说法。
“多谢使官。”苏千仪接过书信，冲着信使拱手行了行礼。
“苏大人多礼了。”信使连忙道。
苏千仪感受着信封中被塞得鼓鼓的信纸，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信使看着难掩喜悦之情的苏千仪，偷偷想道，平常的苏大人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虽有礼，却总感觉少了点生气，只有每次收到这边疆来信时，他眉眼间才都尽是笑意，仿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那鲜活的生气，衬着他极好的眉目，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信使仿佛被苏千仪的喜悦感染了一般，自己的眼中也带上了点笑意。他看着嘴角噙笑的苏千仪问道：“苏大人，可有信寄过去？”
这信使送惯了苏千仪的信，自然知道每次苏千仪接到来信后，几乎都会立马回信，如果当天无空，第二天也必定是要回的，绝不会拖到第三天。
“自然。”苏千仪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那封昨晚便写好的信，递给了信使。
“劳烦使官了。”
信使连忙摆了摆手，接过信，妥帖地放好。“苏大人又折煞小官了。”
苏千仪对着信使告了别，揣着新鲜热乎的来信，步履轻快地向苏府走去。
在距苏府还有一条街时，一个女子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热汤从小摊上走了出来，她低着头，直直撞上了路上的苏千仪。
她惊呼着退后一步，一碗热汤便尽数洒在了苏千仪的身上，苏千仪虽穿的厚，也免不了被烫得脸色一白。
那女子认出苏千仪身上的官袍，知晓冲撞了贵人，脸色竟比苏千仪还要煞白，直直地便跪伏了下去。
“大人恕罪！”
苏千仪疼得一头冷汗，还是勉力地弯腰扶起惊恐的平民女子，道：“无妨，是我走得太快了。我一个男子烫到些并没有什么，倒是姑娘你烫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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