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一手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一个，一路走一路说着:“你爹爹小时候，可闹人了。”
“皇上你讨厌爹爹吗？”猫儿好奇问道。
纪景摇了摇头:“不会。”
日头正暖，一年中不热也不冷的时候，人似乎都懒散了一截。
他抬起头看着天:“你爹爹，可是像这太阳一样的人。”
永远笑容灿烂，让人的心都能暖起来。
“猫儿也是小太阳！”猫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想然后大声宣告。
“是啊是啊，猫儿也是！”纪景低头晃了晃怀里的猫儿，惹得猫儿咯咯笑了起来。
“爹爹一定很厉害！”猫儿紧紧搂着纪景的脖子，“对不对，皇上。”
“你爹爹可聪明了，”纪景松开纪黎，抱着猫儿向上一抛，而后稳稳接住，“猫儿要比爹爹还棒才是……”
“那宁王后来为什么成了将军？”发问的是纪黎。
“因为后来，傅老将军和楠青的大哥一起，死在了那战场上。”刚刚还有孩子气十足的纪景语气突然变得有几分沉重，他搂着猫儿拍了拍自家太子的肩头。
————
永宁三十三年。
傅老将军及其长子傅奕战死。
消息传来时，傅琨正如往常一般在宫内同纪景顾询吵闹——他吵闹，纪景顾询听着。
纪景至今还记得，父皇的贴身太监王公公带着这个消息到来后，傅琨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面上毫无悲伤。
仿佛死的并不是他的父亲和大哥。
“我知道了，王公公，谢谢您了。”傅琨嬉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叶子，“傅琨一点小心意，多谢您为我跑了这一趟。”
“傅公子，这……”王公公有些惊讶，扭头看向纪景。
见纪景点头，王公公道了声谢收下了那枚金叶子:“那咱家就谢过傅公子了。”
多年后纪景提起这一幕时，感慨着傅琨为数不多的礼貌。
那时傅琨两指拎着酒坛轻晃，背着月光让人看不大清他脸上神情:“哈，大哥。楠青不是不知礼，只是觉得这人活着，何必在乎那些繁琐礼节。”
“那样，该多遗憾……”傅琨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仰头将酒坛凑到唇边，喉间鼓动，便是一坛酒入腹，随手扔去酒坛，傅琨低下头擦去嘴边溢出的酒液，“可他……呵。”
越醉，那一双眸子越发亮了。
“我楠青，何德何能啊……”
傅琨摇着头笑了，又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饮下。
那时徐沁也在场，眼睁睁看着刚从战场回来的傅琨在御花园内，一身轻甲还未卸下，喝下了一坛又一坛的酒。
劝也劝不住。
喝到最后酒液混着血一起呕了出来。
傅琨摇摇晃晃站起身，冲着她和纪景摆了摆手:“无妨，楠青先回去了。这大晚上的，打扰大哥和嫂子了。”
那一双发亮的眸子带着那张笑脸，就这么印在了徐沁心中。
傅琨拎起剩下的一坛酒，哼着小曲儿便向宫外走去，哼着哼着，傅琨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今个的月色，真是好……我高兴啊……”
徐沁江湖出身，耳力不俗，清晰的听到了随风传来的夹杂在傅琨看似癫狂大笑中的低声呢喃:“云阑啊……”
却说那时，王公公走后傅琨如平常般提起笔练着字，直到写完最后一笔，他才放下笔，开口唤了声:“大哥。”
一直暗中注意着他的纪景便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我以后可不能继续当这伴读了。”傅琨眉眼间并无悲戚，这一幕他很早之前便已有所预料，“消息想必已经传到府上，我爹爹说过若是父亲去了，他绝不独活。”
“消息进宫要费些功夫，爹爹是父亲的旧部，知道这事的途径定是比我要快许多，此刻怕是已经随父亲去了。”
“这傅家世代为将，若是断在我身上，怎么对得起我傅家一门英烈。”
说这话时，傅琨仍是笑着:“从此之后，就让二哥陪你吧。”
语气平淡，听得纪景心中万般波澜。
如此说来，这傅家上下，只剩下了傅琨一人。
面前才九岁的傅琨，却这般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为什么永帝待傅家从无疑虑，荣宠不断，因为傅家永远做不到功高盖主。
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可反的？
多年后坐上皇位纪景某日忽然想起这些，不由背后发凉。
傅家只有武将，无人入仕，便是这多年来唯一的例外傅琨，也终是走上了这条刀尖上舔血的路。
再次见面，是在傅府大堂。
一身素白的傅琨，和身后的三副棺材。
傅琨和傅弈皆为男子所出，那男子原是傅老将军手下一员大将，后来入了傅府，性情仍同原先一般刚烈。
消息到了傅府，他便拿着自己的配剑抹了脖子随着傅老将军去了，连腹中那不足三月的胎儿也没能把人留住。
其实留下了，最终也难逃一死，又何苦来世上走一遭，傅家的担子太沉了，所以男子心一狠，徒留了傅琨一人在世间。
多年后纪景遇见男子沾亲带故的另一人，才意识到这家人的果决与狠心程度，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大哥，你怎么来了。”傅琨本跪在地上，听下人通报纪景的到来，也没起身，只是回头问了句。
“来祭拜傅老将军，顺便看看你。”纪景拽过身后跟来的顾询，“是吧？顾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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