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醒了？别闻了，要不是你那污秽之手触碰到祖师牌位，灭鬼法坛也不会自破，灭煞符箓都只画出来一半。”
醒来就一裤裆刮痧，还得背锅？
千刀万剐，劫后余生，看来无间命运给陈起准备了一个新壳子。
前有肺癌晚期的闷锤，中有落入无间后那一百零八道酷刑重合的伺候，后有亲眼看着自己被烧成炭渣，死无葬身之地。
陈起庆幸自己还没有疯掉，脑子里的种种，统统，却还没有把陈起轰击到完全的呆若木鸡。
既然是你送上门的，那就照单全收。
道士前面，半截漆黑如墨的细香插在地上的石板之上，仿佛那石板就是豆腐一样。
缓缓燃起的烟线并未逸散，极细的烟线，统统被道士吸进了鼻中，果然是随意的一根半截香，很正经，很熬人。
目光呆滞，形如枯槁，精气亏空。
这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陈起感觉眼皮有如千钧挂坠，心中似有梦魇，胸口喘不上来气，一种难以言表的堵塞感，浑身提不起任何气力，身体感觉是一团没有压紧的棉絮，只有这一双眼皮，貌似还长在自己的身上，能感受到存在。
“咳……咳……不必自责，对付这一目五，本来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如今看来，命之所致，强求无果啊。”
道士不老，四十多岁，俗名不知，法名祝余，道号希景。
这句躯壳的记忆告诉陈起，自己是这个道士战乱之时，捡来的孤儿，抚养长大。
陈起强行打起精神，往后用力一靠，再次对天竖起了中指。
一根抬到了一半的中指。
“玄静，为师大限已至，被这一目五五鬼全部闻到，必死无疑，你虽被吸了部分精血二气，但却无碍，想必你突然金光护体，是冥冥中的造化吧。”
“为师时间不多了，再为你最后讲解一遍养仙符箓，便要坐化在这荒野之地了，把为师的骨灰和你师娘葬在一处吧。”
“既已临别，为师偶感一段偈语，尚来不及参读，便送与你，是短是长，随遇而安吧。”
“双肩戏魔莫独揽，养仙山在心安处，若见张狂不入山，无涯一念又何妨？”
陈起艰难地靠在石像上，看着自己那两根中指。
一根趴着，一根半抬。
“我……去……你……大……爷！”
“这是？三重？”
……
柳絮飘花，牧童贪睡。
陈起看着芦苇水塘中映照的自己，发髻木簪、粗布道袍，腰插双棍、斜挎布包……
严格来说，这两根黑铁棍子，是两柄不太长的短剑，只不过较为厚重，而且没有锋刃。
左眼依旧肿地像个鸡蛋，眯着一条窄缝，上面眉毛还剩半截，稚气未脱，一十六岁。
衣服已在水塘重新洗过，尽管漏了几个窟窿，但好歹凉快不是？
能嗅到衣服中的阳光味道，好过尿骚，他不香吗？
那一百零八道纹身还真是不离不弃，瞧瞧人家这职业态度，全似陈起做HRBP时候做绩效考核时候的那句，结果导向。
然后人家果然是不离不弃、沾边就赖、结果导向，一路跟到了这个世界，不过左肩的纹身已经不再单单是一张嘴。
鸟嘴换炮。
头戴高帽，眼生翎毛，七彩衣摆，微微一笑。
邪魅，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紧了紧后背的包袱，扶了扶里面的土罐子。
“老头子，玄静送你回家。”
塞好道袍下摆，挽起裤管，一手拎着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之上，下得山去。
布谷布谷，田间劳作，混合着几声鞭响。
不过这景象和这玄静脑子里的世界全然是云泥之别。
这小道士脑子里面，战乱横起、瘟疫频发、几里乱葬岗、处处妖魔生……
玄静这小道士，秀气的很，白的很，如果要是再肥一点的话，在这世界，简直是砧板上的唐僧肉。
秉性纯良，这从那纯地能滴水的面相就能够看出来，修道的天赋不错，不过就是胆子太小。
跟着老头子，妖魔鬼怪实在太凶了，被吓尿，比吃饭还家常。
吴中一带，自去年起，陡来了一场大瘟疫，多年不现身的五奇鬼——一目五现世，老头子曾经文邹邹地告诉自己，“吴中有五奇鬼，四鬼尽瞽，惟一鬼有一眼，群鬼恃以看物……”
说白了，一个独眼大哥，带着四个一模一样的无眼小弟，共用一只眼睛，专门在这瘟疫之年，闻那“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之人。
一般来说，这五鬼不是一哄而上，而是一个一个去闻，独眼大哥最后一个。这倒是和传统里大哥先来的路数不太一样，
闻上一下，疫病缠身，五鬼闻到，死尔。
这五奇鬼，竟还有个文雅的称号，一目五先生。
看来老头子是彻底惹到了这鬼物了，按道理不打群架的他们，竟然齐齐上阵，看来这妖魔不讲道理的路数，不管在哪里，倒是颇为一致。
陈起还在消化着玄静的记忆，这穿越竟然不是完美替代，玄静的记忆以及一些习性，也驳染了陈起，或多或少。
譬如，对这祝余道士，陈起也是五味陈杂，悲从中来，五内皆叹，还是习惯叫他老头子。
陈起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把老头子骨灰送回去，分分钟就可能会精神分裂。
逝者所念，今人之志。
至于老头子为什么来惹这一目五，玄静这个跟屁虫，屁都不知道什么味，反正一路从中原跟了过来。
归乡之路，陈起赤脚走到这半坡都是水田的山下，便遇到了第一个难关。
玄静这厮，是个路痴。
就知道家里道观在中原，道观里就他们师徒两个，门前还有一棵大槐树。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观，道观好像叫养仙观。
有点懵逼的陈起，一手拎着两只鞋子，俯仰天地，杵在原地。
这都什么玩意？再瞅瞅自己。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老头子不是个彻底的穷鬼，兜里还是剩下点铜钱的。
不过想买匹马是别做梦了，因为就是头驴子，也是买不起。
而且，陈起和玄静，都不会骑。
已然知晓这个是个神灵闭嘴、妖魔磨牙的世道，陈起当然想夜宿大寺庙、大道观……
越大越好那种，哪怕贴着墙根也是好的。
不过山下一路走来，玄静脑子里的景象还就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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