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白穆林心里怎么想，白里正和他婆娘最终还是同意将张如秀迎进门。两人都是第二次成亲，又有这么不光彩的一段，并没有摆酒大办，只是两家人聚在一起，不冷不热地吃了顿饭，谢寡妇独自回到斜对面的张家，张如秀留在了白家。
白穆林那晚在院子里坐到后半夜，回屋时，张如秀已经睡下了。他站在门边，身后的凉风打在身上，让他一瞬恍惚，仿佛看到孙秀岐坐在炕边刺绣，抬起头来偏头对他微笑：“相公，该睡觉了。”
他攥了攥拳头，把门关上，在炕的另一头铺了自己的褥子，躺在他刚成亲那年买来的褥子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熹微的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白穆林双眼通红，嘴角扬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自找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白家的喜事算不上喜事，沈家却实实在在有一桩大喜事。
黄翠翠凌晨发作，天没亮就生下一个八斤的大胖小子。因是二胎，生产比较顺利，等沈江着急忙慌的去李郎中家把周氏喊起来，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周氏也没白来，和阿罗一起给黄翠翠止了血，处理好伤处，留在沈家吃了一顿早饭，笑呵呵地回家去。
陈芳从大嫂发作开始没一直在忙，没歇一口气，吃过早饭在院里做针线的时候，头脑发昏差点一头栽下去。沈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忙喊阿罗来看，阿罗一把脉，发现二嫂怀上了。
喜上加喜，沈家人一整天没合拢嘴。
乡邻听说消息，陆续过来道喜，福大娘和钱氏做了一锅红糖豆面糯米团，来人就给盛一碗招待。这是东溪村的习俗，给刚出生的小娃讨福气。
孩子和黄翠翠呆在屋里，都睡着了，倒没人进去打扰。
阿罗偷偷进去瞧过两次，她行医治病，却是第一次切实看着一个孩子落地，那小娃浑身皱巴巴红通通，说不上好看，却叫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喜欢得紧。现在陈二嫂也怀上了，她隐隐期待起她和沈淮的孩子。
沈淮大约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当晚拉着她折腾了三次，未了把大掌放在她肚皮上，爱怜地抚摸：“火字边儿没几个好字，不抓紧点咱家孩子连个好名字都取不了。”
阿罗弯着笑眼：“那就叫小火儿。”
“要是个姑娘呢？”
“姑娘也叫小火儿，叫她一辈子红红火火。”
沈淮低低地笑出声，打水来给两人擦了身，把手放在她肚皮上睡了一夜。
现在家家户户的麦子几乎都屯仓了，沈淮每日带着陈武三人，打打草，砍砍柴，没事做就往小南山跑，逮些野鸡野兔来打牙祭，再没事做就坐在小药房门口，听阿罗给孙秀岐讲解病理和药性。
孙秀岐学得快，不到半月就能把药房里的药草辨认清楚，它们分别长什么样，对什么症，怎么处理都记得清清楚楚。阿罗和李郎中都惊讶于她的学习速度，原以为她这个年纪再来学要难些，却比阿罗小时候学得快。
阿罗没有藏私，将熊林从郑存仁手里拿回来的林氏医典拿出来，一页一页耐心地讲解给李郎中和孙秀岐听。
孙秀岐脑子活泛，李郎中入行多年，领悟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等下次再来病人，阿罗和李郎中就坐在旁边，先让孙秀岐望闻问切，听她把情况说一遍，她们再来第二遍，指出她的错处和她没注意到的地方。
孙秀岐原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为以后留一门谋生的技艺，不想学医竟是这般有趣，于是一门心思扑进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阿罗趁热打铁，又给了她一堆医书，让她自己先参摸着，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她。孙秀岐便整日整日坐在小药房里看书，将不懂的地方誊抄下来，吃过晚饭再去找阿罗讨教。
孙秀岐对书本上的内容吸收极快，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学起东西来十分轻松。只真正落到实处，还差些经验，需要个一两年才能慢慢积累起来。她也积极，听阿罗说她实践不足，不管阿罗是留守药房还是出门看诊，她都形影不离地跟着。
陈武不知怎么时常关注着孙秀岐的一举一动，他还以为这女子经历了那些事要消沉小一阵子才能走出来。在沈家的这一个月，却从未见她为旧事烦恼忧愁过，甚而听说白穆林和张如秀成亲时，她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而沉浸在高高堆起的医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识得很多字，会背很多诗书，偶然得空和他说几句话，无论聊起天下大事还是寻常琐事，她都能不紧不慢地发表自己的见解，有时甚至三言两语便给他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是一个极聪慧极温柔的女子。陈武想。
他没接触过张如秀，对张如秀的唯一印象是沈家乔迁宴那晚她崩溃地昏厥过去。不过他素来不欣赏没有分寸的女子，张如秀明知白穆林有妻子还不懂得保持距离，俨然不是有分寸的人。
对于孙秀岐，他是极欣赏的，从她施施然跪在白里正面前，递出那张放妻书时，这个坚韧的女子就成了他眼底的一抹亮色。
白穆林错过她，势必会后悔。或许已经后悔了，那日在麦田里，他频频看过来的眼神，陈武看得一清二楚。
沈淮锯着木头，抬头看陈武又看着小药房发呆，了然地笑道：“孙嫂……姑娘，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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