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脚步。
那个男人躺在草地上，整个人浸泡在金色的阳光里。尤其是那一头金发。那艳俗，璀璨，饱和度过高的金色，被阳光一照，灼灼欲滴。
他正敞开自己，接纳另一个男人。
看上去有一会儿了，躺着的人衣襟半敞，露出白皙平坦的胸脯，布满红色的深浅抓痕。另外一个人抓着他的腿扛在肩上，在他的身体里冲撞。汗珠从他的额角一颗接一颗地滚落，滴滴答答。落进草丛里，也落在金发男人身上。
不及身子身体厚度高的草，根本遮挡不住什么。
她目不转睛地观看眼前这景象。
这景象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蹲在一边，靠着一棵纤细的树干。太阳躲进了云层，他却要被晒坏了似的，蜷缩进那片小小的树荫。他一动不动地蹲着，望着眼前的空洞发愣，唇间一杆烟管，轻轻抖动着吞云吐雾。白烟袅袅上升，熏着那个人的鼻子和眼睛。理应把他刺得清醒，那人的眼神却是愈发呆滞。
他没有背朝那激烈**的景象，也没有面对，侧着身体，好似旁边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可他的存在又那样突兀，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他在等待。
再过去几步，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淙淙水声模糊了草地上那两人的动静。
这是难以言喻的怪异，她却就这样静静地观看眼前这幅奇谲的景象，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尴尬的一步。
是色欲熏心吧。
爱丽丝仿佛在她耳边说。
就在这时候，躺着的男人转过头来。
那一头璀璨、艳俗的金发，湿嗒嗒地沾在他的前额上，遮住一半眼睛。遮住的是一双瞳孔异色的眼睛。一只是灰绿色，一只是碧蓝色。
那眼里是欢愉。
是他身上那个男人带给他的欢愉。还有邀请。
他对她发出邀请之意。邀请她参与到那场正缓慢攀上顶峰的欢愉中去。
无可理喻。
再下去，那欢愉与邀请里就掺入了一丝忧郁。来不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阖起来，想睁都睁不开。他将面颊转回去，仰起头，喉珠沿着脖颈滚动。唇齿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呻吟。他先一步攀上了顶峰。
树旁的人燃起指尖的火，点燃更多烟草。水流声藏不住那喘息了，因为它很快变成了娇吟。急促、难耐、连绵不绝的娇吟，许久才停下。
跪着的男人大喘了几口气，站起来，提起裤腰，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枚戒指。那小饰物在他掌中一闪，朝地上的人落过去。这嫖客一身衣衫褴褛，原本白净的上衫早已沾满了污泥浊水。如果不是他从草丛里捡起一把铁剑，她很难想到他是一名战士，或者佣兵，而非乞丐。那枚戒指估计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藏在衣物深处，贴近身体的地方。
佣兵朝她走过来，却像没看见她似的与她擦肩而过，带来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过一会儿，那片草地才又有了动静。金发男人站起来，起来的时候全身一阵战栗。肩膀上被留下了咬痕，此刻已是怵目的紫红色，胸前有一道抓痕正流着血。
他穿好衣服。树下的人也站起来。
她这才发现，此人的服饰贵而华丽，非比寻常。上好的缎料，绯红底色上绣着精美繁复的铃兰花纹，里面一件丝质白衫，现在已经被扯破了，颈间悬着一颗蓝绿色的变石吊坠，正衬托他的异色眼睛。全身上下，虽然脏了旧了些，但能看出来原本都是价格不菲的名品。
距离缓慢缩短。这个男人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
他在离她一臂之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弯身凑近。携来一股茉莉的清香，可此时那香味混合着男性体液的气味，只令人作呕。
她忍住呼吸，没动。
男人脸上是无表情。只一双天真好奇的眼睛肆无忌惮，扫遍她的五官，再往下，颚骨，颈肩，一身灰不溜秋的皮质轻甲，最后落在腰间的三把剑上。
他盯着那三把剑看了半天，仿佛不明白那是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人有两只手，却要用三把剑。更猜不到这其中任一把出鞘，都可能意味着几条性命的殒去。
然后与她视线交错。
“你叫什么名字呀？”
银铃般的声音。
“熊皮。”她说。
男人眨了眨眼睛，汗珠从他的睫毛上滚下来。
“奇怪的名字。”
他莞尔一笑，满眼媚意。
“你想要吗？”
她盯着那对眸子，没有回答。于是那眉眼间一阵焦急，又忙说：“我不是只接男人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香水和烟草，也都是常人享不起的上等货。
她说：“脏。”
男人愣住了。
异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接着是一阵受辱的愠怒。
他不再多说，直起腰转身走了，背影满是失落。树下那人这才重又出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等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左前方那片杉树林里，她才继续前行。
刚刚看见的三个人里，她说不出哪个更怪异，哪个更令人反感。可他们中有许多这样的人。迫于生存，拿自己仅有的东西做买卖。还有运气好的，不用献出什么，靠伪装，欺骗，和花言巧语，就能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他人而活。
无所作为，苟且偷生。
他们都是遗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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