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世修行
湛湛光阴，无情亦有情，看似匆匆来去，不落痕迹，实则一朝一夕，皆有缘由。每个人来到世间，无从选择，亦是情非所愿。纵然如此，也要听信于命运安排，开始一段悠长或简短，艰辛或闲逸的人世修行。
漫漫长路，百转千回，说好了善待万物生灵，善待每一寸流光，善待每一桩缘分，到最后，总会事与愿违，难遂人意。回首过往，只觉有太多的遗憾与缺失，倘若岁月重来，爱过的人是否可以假装不爱，发生的事又是否可以随意删改？
陆小曼曾说，唱戏是她最喜欢的一件事。而最令她喜爱的则是《思凡》和《汾河湾》两部戏。《思凡》的词句太美，情文相生，动人心魄。《汾河湾》静中有闹，俗不伤雅。其间的相互起伏，来去分明，一如天上阴晴变幻，云聚云散，日暗日丽，自有一种妙趣。
倘若将陆小曼的一生，比作一部戏，并非有轻薄之意。人生原本幻梦一场，又何必问，几多假，几多真。《红楼梦》里贾宝玉听了一出戏，为《寄生草》一句：“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痴迷不已，入戏太深。
汤显祖写下《临川四梦》，用一生的时光在梦里往返，戏里徘徊。戏到深处，可假可真，情到浓时，可生可死。多少人世风景，就这般倏然而过，来不及细细品味，已成追忆。过了一生，爱了一生，亦梦了一生。
而我多想做一个无关悲喜的看戏赏花之人，如此便可以不必生情，可以在戏剧散场后毫发无伤。我说过陆小曼是毒，我如此无端又努力地闯入她的世界，又如何能够做到全身而退，飞花不染。也罢，看命运将这个民国才女的一生，怎样巧妙地安排。
人世沧海，浩荡无边，你不知前世所为何物，亦不知今生会落于何处，何户人家。是在高墙深院里享乐富贵荣华，还是于旧舍寒门里安守清贫，皆一无所知。一如我，前世为雪，今生为梅，只是因了一场春怨，一桩宿缘来到人间。便成了今日的模样，这般风华，如此修为。
陆小曼有幸，生于书香名门，海上人家。她祖籍江苏常州，亦属温婉江南，那里人物风流，山水喂养性灵。陆氏亦属世袭大族，在悠悠历史长河里，绵延不绝。
陆小曼之父陆子福，晚清人物，曾为举人。字厚生，又字静安，因少时聪慧，每考必中，长辈故为他改名为陆定。其人白净文雅，亦有学识。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是日本名相伊藤博文的得意弟子。
国民党南京政府成立后，陆定经同乡翰林汪洵之推荐入度支部（后为财政部）供职，历任司长、参事、赋税司长等二十余年。是国民党员，亦是中华储蓄银行的主要创办人。此一生也算是与银钱交往，日子过得富庶亦稳固。
看过晚清那不可更改的山河日落，又漂洋过海看罢一场浪漫的樱花，再经民国风云乱世。陆子福的人生，亦算是热闹喧哗过，无太多沧桑变迁。独晚年处境欠佳，抑郁不欢，与夫人随女儿陆小曼住于一处，病逝于上海。
陆小曼的母亲吴曼华，是位才情不凡，气度高雅的女子。小名梅寿，为常州白马三司徒中丞第吴耔禾之长女，上祖吴光悦，做过清代江西巡抚。她文底深厚，诗词清丽，精通音律，善绘画。
吴曼华信佛，其笔下漫漫山河，一花一叶皆有禅意。她将一生的修行，付与笔墨，付与荏苒时光。陆小曼沿袭了她的美丽优雅，聪慧才情，亦遗传了她的柔弱多病。陆小曼一生嗜画，将内心情感，寄予流水空山，翠竹兰草。
是岁月的恩赐，还是惩罚，这本该华丽的人生，转身即成了落寞的开始。出身名门，容貌艳丽，才情绝佳，终抵不过宿命的摆弄。比起民国世界那诸多的名媛佳丽，她更像一位伶人，在众生纷纭的人间舞台上，活得有声有色，爱得酣畅淋漓。
陆小曼，于1903年11月7日，生于上海孔家弄。这一日，为农历九月十九，亦为观世音的生辰。小曼眉目秀丽，肤白胜雪，故自此有了“小观音”的称号。人世机缘，就是如此巧妙，没有早一日，亦没有迟一日。她原是佛前草木，又或是一册封存的经卷，奈何落入人间，尝历烟火爱恨。
陆小曼此后便与上海，这座古老又风情的名城，结下不能割舍的情缘，许下细水长流的诺言。悠长古朴的里弄，阁楼上一声漫不经心的吴侬软语，窗台晾衣架上一件华美的旗袍，都飘荡着旧上海浓郁的气息和风情。滔滔黄浦江水，浪里浮沉，滋生了多少柔情，又断送了多少功名。
家世显赫的陆氏家族，本是枝叶繁茂，却落得人丁萧疏。陆定夫妇育养九个儿女，皆在幼年、少年时不幸夭折，独陆小曼幸存于世。娇美玲珑、冰雪聪明的小观音，于陆定夫妇心中，自然是如珍似玉。小曼是陆家那颗最璀璨的明珠，在父母的恩宠与溺爱中长大。
锦衣玉食的生活，诗书名门的教养，视若明珠的宠爱，注定了陆小曼将来的性情和气度。她后来惊艳于江湖的美貌和才情，奢侈与大方的脾性，皆是幼时父母种下的前因。她出生后所看到的世界，是莺歌燕舞，是碧海晴天，也是灯红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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