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生离死别之痛割心裂肺,世间无药石可医可治。过往美丽的辰光,唯在梦里方能寻见。人生纵是步步为营,事事周全,亦有弥补不了的遗憾和后悔。
春日江南多风多雨,无端惹人愁思。然草木柔韧,不惧风雨惊扰,那般理性自然,不用情动心,始终湿润干净。但凡落雨之时,我必生感触,仿佛唯哀怨方能解意释怀。脑中重复地浮现一幅画卷,一位着旗袍的素净女子撑一柄油纸伞,从民国的风雨中走来,徐徐缓缓,照影照心。
是前世的自己,还是走失的故人,又或只是烟雨中迷离的想象,皆不得而知。张爱玲与胡兰成相爱时,曾写道:“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漓,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像她这样不肯招惹恩怨,不怀古悲今,没有兴亡沧桑的女子也放不下情爱。相比,林徽因到底更冷静清明,她与徐志摩之间纵有千般不是,始终置身烟火之外,安静无争。她对徐志摩,以及后来的金岳霖,皆非无情,而是婉转含蓄。她不肯轻易用情,是因为她支付不起太多的美丽和真心。
佳人转身,独留他形单孤影留看北京的壮美山河。尽管如此,徐志摩依旧不肯放弃他渺小的心愿,忍住悲伤,和林徽因、梁思成为好友知交。无法安放的心灵唯有寄予诗歌,在文字中搁浅疲惫,倾诉忧伤。
之后,得梁启超先生的照料,徐志摩暂于北京松坡图书馆二馆工作,处理英文信件。古老的图书馆掩映在幽篁阵里,绿荫丛中,远离喧闹,寂静清宁。徐志摩试图让自己沉浸于书海,暂忘烦忧。这段时间,他一边安静修行,一边写字疗伤,他希望自己从狭小的感情世界里缓缓走出,去邂逅更多的人事,更多的风物。
北京,这座文化之都,无论行至何处,都有历史,都有故事。那些知识分子时常邀约在一起,参加一场又一场的风云聚会,其盛况仿若当年王羲之举办的兰亭之会。茂林修竹,曲水流觞,魏晋人物,王谢风流。只是,兰亭还在,几多风流行客早已落入江山梦里,不问兴废。
徐志摩本倜傥风流,生性喜爱热闹,亦喜结识文友诗朋。慢慢地,他重新做回初时的自己,参与聚会,融入社交,于觥筹交错中寻到快乐,在书香茶烟中淡忘闲愁。他与梁启超、胡适、梁实秋、林长民等名人墨客频频相聚,研讨文学,畅谈人生,原本寂寞难挨的日子,竟仓促有趣地过去了。
他爱慕的女子依旧温柔秀丽,婉兮清扬。而他于文坛的声名亦是锋芒不尽。他不再迷茫失措,他愿化作一朵雪花,重新认清自己的方向。他愿从一场虚幻的爱情中走出来,接受岁月的洗礼,命运的眷顾。唯有痛过,方能放下解脱,唯有痴迷过,才能明心见性。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生老病死、离合悲欢为自然规律,不可避免。只道旧愁刚散,又添新忧。那日,他只觉心神不宁,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随即果真收到一封来自家乡的电报,内容为:祖母病危速回!
看罢电报,徐志摩自是心急如焚,他简单收拾行装便匆匆启程。一路上,多情善感的诗人泪落不止,回首祖母待他恩深似海,数年漂泊辗转,不曾承欢膝下,报她深恩。总以为,此生无论漂至何处,去往哪里,年迈的祖母会健康长寿,静守在古老小镇,将他等待。
他甚至从未担忧,祖母会在某一天真的离他而去。以为可以安然做一个自在的游子,无论何时归去,皆可以看到她。
当徐志摩赶至硖石故里,冷落的门庭更添萧索悲凉。病重的祖母卧于病榻上,面容苍白,消瘦憔悴,已不知人事。她不肯合眼,是为了等候孙儿归来,与之人世诀别。而后生命止息,脚踏莲花,从容离去,结束她此生漫长的修行。
那种生离死别之痛割心裂肺,世间无药石可医可治。过往美丽的辰光,唯在梦里方能寻见。人生纵是步步为营,事事周全,亦有弥补不了的遗憾和后悔。
“我的祖母,在那旧式的环境里,到我们家来五十九年,真像是做了长期的苦工,她何尝有一日的安闲,不必说子女的嫁娶,就是一家的柴米油盐,扫地抹桌,哪一件事不在八十岁老人早晚的心上!我的伯父快近六十岁了,但他的起居饮食,还差不多完全是祖母经管的,初出世的曾孙如其有些身热咳嗽,老太太晚上就睡不安稳;她爱我宠我的深情,更不是文学所能描写;她那深厚的慈荫,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蔽。但她的身心即使劳碌了一生,她的报酬却在灵魂无上的平安;她的安慰就在她的儿女孙曾,只要我们能够步她的前例,各尽天定的责任,她在冥冥中也就永远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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