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妻“友邦惊诧”,皱眉问我究竟在找什么。像所有的妻子们一样,她最忍受不了的便是一进家门眼前乱七八糟的情形了。
那一天是星期五,她下班早。我没料到她三点多就会回来。
我说我在找笔啊!找一支使惯了的笔。
妻放下挎包,一副哀己之不幸、怒夫之不争的模样,反感又无奈地瞪着我。
她以诲人不倦的“三娘教子”式的口吻说,我亲爱的夫哇,你呀你呀,作家梁晓声呀,你为什么非要撒谎非要说假话呢?找什么就是找什么嘛。干吗找东非要说找西呢?这种事儿也值得你对自己的老婆撒谎说假话吗?你经常用的笔,会在所有这些抽屉里吗?会在冰箱里吗?会在装药的盒子里吗?
我说除了找笔,我还找衬衣。
读者诸君,难道你们不和我一样地认为,假话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之下那是非说不可非一说到底的吗?比如当时我所处的情况下,我说真话我的妻子她能信吗?我就是诅天咒地要使她相信,她也根本不可能相信的呀!
妻问我找到衬衣了吗。
我说没有。
妻子问我究竟要找到一件什么样的衬衣。说你看你的衬衣,不是都已经被你翻在明面儿上了吗?难道你要找一件你根本不曾有过的衬衣吗?
我则什么也不再说,默默规整着。
妻吸了吸鼻子,说屋里怎么一股香水味儿啊?
我说,哪儿有什么香水味儿?我也煞有介事地吸了吸鼻子,说我怎么闻不到?你的鼻子有问题!
妻又吸了吸鼻子,说她的鼻子才没问题哪!我自己的鼻子有问题吧?家里来过什么人了吧?
我说没有。
妻问,那是什么?——她在指沙发上的两套警服。
我说,那不是两套警服吗?
妻问,哪儿来的。
我说,我的一部电视剧本不是要拍摄了吗?导演初步物色到了两位演员,带来和我谈谈,想当面听听我对剧中人物的分析。
妻说,她记得我的剧本里并没有穿警服的人物呀!
我说,是啊是啊,初稿的确是没有的。但现在定稿中有了,而且是主角……
妻说,还在咱家试过装?
我说两位演员多么多么的虔诚,导演也多么多么的虔诚,当然希望我对着装后的角色多提宝贵意见啦!
妻说,那你一开始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说假话呢?来人就来人了嘛!这也值不得撒谎值不得说假话呀!你如今怎么变得这样了啊?就算你非常喜欢撒谎非常喜欢说假话,也有个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呀!你干吗连根本不值得撒谎不值得说假话的事儿,也非撒谎不可非说假话不可呢?
列位,列位,亲爱的亲亲爱爱的读者诸君啊,你们客观地、公正地、丝毫也别偏向地给评评,是我喜欢撒谎喜欢说假话吗?是我非要撒谎非要说假话吗?我妻子她一问再问三问,我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说假话,我又能怎么办?假话好比项链儿,那都是成串儿成串儿的呀!说了第一句,那就必得有七八句十来句“补助”着呀!好比你捏起了项链上的一颗珠子,那就意味着你等于在拎起整串儿项链儿。这叫规律,凡规律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嘛!规律已经限定了我已经撒谎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说假话呀!我妻子她对我的指责,那不纯粹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吗?
那一天我忽然非常非常地同情起某些当官的人们来。他们撒谎他们说假话,他们对上边说一套,对下边说另一套;开会时说一套,在家里说另一套;当着群众的面儿说一套,背着群众说另一套;跟自己的“革命同志”说一套,跟自己的老婆孩子说另一套。肯定的,也都是规律性使然的结果啊!更有某些当官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上边撒谎说假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广大群众撒谎说假话,却官运亨通,职位越升越高,权力越来越大,肯定是有更深层次的、不在官场上的人没法儿掌握的规律在左右着他们呀!同情产生理解。我几乎脱口喊出“理解万岁”来了……
妻又说,难道你就不想对你一向地撒谎一向地说假话的行为做出点儿解释吗?哪怕是胡乱地解释解释也好啊!
我烦了。我说,老婆你还有完没完啊?
妻说,怎么她没烦我倒烦了?走向沙发,拎起那双女外星来客穿过的高跟鞋问——你在你的剧本里还加了个女一号?
我说,不错,正是的!
妻说,她也在咱家里试过装?
我说,对,对!试过!
试装还试这玩意儿?——她放下高跟鞋,将胸罩挑了起来。
那一时刻我心中暗暗恨透了两个外星男女,尤其恨那个女的!我心说,在你们那个鸟星球上其实你们未必分男女,就算你们也有男人女人之分,你们的女人也未必像我们地球上的女人一样长乳房!你他妈的不过就是为了“工作方便”,在我面前假扮一名地球上的女警嘛!那你又何必在警服里边穿得如此之全呢?这不给我老婆留下产生无端猜疑的证据了吗?这不等于离间我们的夫妻感情吗?
我瞧着勾在妻子指上的胸罩一时语塞。看去那是特大号的乳罩。红色的,钩花儿的。对于乳房而言,能露出的地方多,能罩住的地方少。确切来讲那就像两个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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