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漫长的长夜
下雪总是在夜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雪就是早上起来推开窗户的白茫茫一片。
但是对陈沫来说,这两年的雪,
他几乎都能看见最初飘落的几片雪花;漫漫长夜,
他可以无比清醒地坐在窗前,
看着地面的积雪从无到有,一点点变厚。
对陈沫来说,生活就是一个长夜连着一个长夜—尤其是这两年。
长夜和长夜之间的漫长白天,他在睡眠中消磨一部分;在吃饭中消磨一部分;其他的,想不起来,不值一提。
大概是从大四那年开始的,一开始是半夜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慢慢地,就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彻底日夜颠倒了。
所以,当他去东城区一栋办公大楼应聘便利店收银员的时候,对方负责招聘的人问:“夜班可以吗?”他点点头:“夜班可以,白班不行。”
招聘的人很高兴,来应聘的人,愿意上白班的多,愿意上夜班的少。他们每天要和很多应聘者打交道,应付各种“我可以上白班不能上夜班,不接受三班倒”“上夜班可以但是工资要多开一千块”之类的问题。所以听到陈沫说“夜班可以,白班不行”时,简直耳目一新。
这意味着,连轮班都不用,他可以每个工作日的晚上都上夜班。
负责招聘的人试探地说:“一个月3200,五险一金,一个月休4天。”
“好。”陈沫说。
负责招聘的人迟疑了一下,像是等待陈沫再说点啥。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
“那……把合同签了?”
“可以。”
陈沫签了对方递过来的合同。
“具体上班时间、地点等我们电话通知。”
“好。”
陈沫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两手插进口袋,走了出去。
陈沫出门之后,负责招聘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他长这么帅,怎么会来应聘收银员?”其中一个诧异道。
“说的是啊!目测身高得有185吧?”
“绝对有啊!”
“学校也不错啊!”另一个翻看着陈沫的简历,“随便找个工作都能挣得比3200要多吧。”
“谁知道?搞不好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
“没错!你看他对工资什么的也不在意的样子。”
回到家之后没多久,陈沫就接到了通知他上班的电话,电话里的人告知了他上班的时间和地点。
于是,在面试之后的第三天,陈沫就上班了。
24小时便利店,三班倒,8点到16点,16点到0点,然后0点到早上8点,陈沫就是这第三班。
工作很简单,跟上一班的人交接,然后开始八小时的工作,主要是整理货品、收银;八小时之后,跟下一班的人交接。
这个时间段来买东西的人不算多,避孕套、酒,无非就是这些。他遇见过两次酒鬼,其中一个来店里买了酒,一仰头干掉半瓶,然后对着店里的杂志售卖架又哭又笑,嘴里大声喊着:“冰冰!你怎么不要我了?!”或者:“圆圆,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东西?”然后买了一个冰激凌,一勺一勺地喂时尚杂志上的明星;他张大嘴,就跟喂小孩一样:“啊……乖乖,要吃东西!”
还有一个酒鬼,跌跌撞撞地过来买了几听可乐,然后走出便利店,站在三环辅路上,用自拍杆把可乐当高尔夫球打。陈沫出去把他拽到人行道上来,他还骂骂咧咧:“这草皮真烂!”
有几次,大约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他听见外面有飙车的声音,开门一看,好几辆车从高架桥上呼啸而过,速度极快。
漫长的夜晚,除了偶尔有小小的突发情况,大部分时间,都非常安静。陈沫坐在收银柜台后面,玩手机,透过玻璃门看外面。
有个女人半夜过来买了几次东西,大冷天,一进来就拉开外套,很热的样子;外套里面又穿得很薄,跟夏天似的。
这两年他几乎不在晚上睡觉,不过那天他居然趴在收银台上睡着了,梦见自己拎着一瓶酱油,走在幽暗潮湿的楼梯上,那条楼梯很长;一圈又一圈,盘旋着往上,好像看不到尽头似的。
他忽然被惊醒了,一下子站起来,脑门上都是汗;看了一眼手机,不过睡着了十分钟而已。
他站起身,开始整理货架,先把杂志售卖架整理了,然后是泡面区、零食区、酒水区。整理到冷藏架的时候,他抬头从冷藏架上方的金属反光中看见了一个女孩,吓了一跳,酸奶掉在地上,以为刚才的噩梦还没醒过来。
陈沫转过身,看见这女孩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白,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水,佝偻着背,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对不起,吓到你了。”女孩说,声音很轻,细若游丝,“那盒酸奶,我买了。”
“不用了,没关系。”陈沫说。
女孩咬着嘴唇,看起来有些倔强,一副即使自己痛得死去活来,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样子。
陈沫不想理她,破酸奶还能买来干什么。他准备把酸奶扔进垃圾桶。
“给我,我买了。”女孩本来是两只手捂着肚子,居然腾出一只手,把酸奶抢了过去。
“破了,不能吃了。”陈沫说。
“我可以做面膜用。”女孩说,冷冷淡淡的样子,有点像冷藏架上刚拿出来的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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