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坐牢是有期限的,
但是他现在承受的内心折磨和煎熬,
是没有期限的,这种画地为牢,
无形的监狱,比在铁窗小黑屋里更加痛苦。
陈沫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没有看我,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很难形容,很多种情绪交织,但是其中绝对没有恐惧。
当然我有一种幻想破灭的感觉,因为我曾经幻想陈沫与这件事毫无关联。但是,同时也有一种“另一只鞋子终于落地”的释然,不用再没完没了地猜测,剩下的不过是面对现实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对不起。”陈沫说,他还是没有看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睫毛垂下来,迷雾一般笼罩了他的眼神,黯然的表情,让我忽然有些心疼,于是我也不敢看他了。
“我不害怕。”沉默了一会儿,我说。
陈沫侧过脸,看着我。
“即便你这么说,但是,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一个可怕的人。”
我看着陈沫,他的眼中似乎泛着泪光,他没有和我对视,他转脸看向了车窗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他不想跟我说什么,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我还是走吧。”我轻声说。
我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外面真是天寒地冻,我抱着手站在和平西桥辅路的路边,等待出租车经过。
陈沫也开门下车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好打车,即便打到车,半夜三更的,遇上坏人怎么办?”
“不用了。”
“我送你吧,20分钟就到了。一直在这里站着,会感冒的。”
“你先回去吧,别管我了。”我说。
空空荡荡的大街上,还是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那时候,你还没满14岁……”过了一会儿,我说。
“我宁愿那时候我满14岁了。”
我想说的是,没有满14岁,不用负刑事责任,他知道我要说什么,并打断了我的话。
“为什么?”
“我不怕坐牢。”陈沫笑笑,带着一点苦涩。
“为什么呢?”
“因为坐牢,是有期限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坐牢是有期限的,但是他现在承受的内心折磨和煎熬,是没有期限的,这种画地为牢,无形的监狱,比在铁窗小黑屋里更加痛苦。如果是坐牢,也许刑满释放的一天便能得到解脱,但是这样的心牢,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有出口。
“他是你父亲?”虽然我基本上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陈沫缓缓地点点头。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干的,你不用大包大揽。”
陈沫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别的方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刚才说,你宁愿当时年满14岁了,其实意思就是,你愿意为当时的事情负责。你觉得,接受了法律的惩罚之后,也许就可以从这件事情中解脱了。那为什么,事发这么多年,你并没有选择自首呢?”
“为什么?”陈沫说,“这有什么为什么。”
“即便事情刚刚发生后,你逃跑了,但是这么多年,你有很多自首的机会。你明明知道,如果自首了忏悔了将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了,也许你就可以走出这个阴影了,那你为什么不自首呢?”我说。
陈沫没有说话。
“我只能猜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当时做这件事情的人,不止你一个,而且,他或者他们,都不是14岁以下的年纪。也就是说,他或者他们,是要为这件事承担刑事责任的。所以你不能去自首,因为你一旦自首,不可能不供出另外参与的人,你自首了,可能你没事,但是别的人会有事,这就是你宁愿把所有真相都烂在肚子里也不说的原因吗?”
陈沫仰头看着夜空,然后深深地、慢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真的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陈沫说,声音很低,他明显不想再说这件事。
“我还是打车回去吧。”我说,我也需要冷静一下。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开了过来,我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我们俩前面,我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20分钟的样子就能到,到家了给我打电话。”陈沫冲着出租车车窗里面说,但是眼神却打量着司机,我知道他这话更多是说给司机听的:有人在等着车里这个人安全到家的信儿,所以你不能为非作歹。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很暖,又很酸。
我坐出租车到了家,然后给陈沫发了条微信:“我到家了。”
发完这条微信,我忽然有点后悔,我自己打车回家了,剩陈沫独自在深夜的三环路上,他会不会情绪很糟糕?会不会被醉驾或者飙车的人撞到?
我又发了一条微信:“你回家了吗?到家了告诉我。”发完又想他会不会在开车,看微信更危险,于是拨过去一个电话,他接起来说:“我到家了。”
“那……晚安。”我说。
“晚安。”
洗漱之后我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就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一接起来,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点腼腆:“唐记者,还记得我吗?”
“您是?”
“之前你采访过我,在戒毒所……”
“啊……冯女士啊……”我脑子还没太清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冯程程”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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