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步步逼近六点。
李方还全然不知。
长沙地下党的同志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在关键时刻的牺牲。
中统的办公室里现在只有九千岁一个人，屈起的手指，在办公桌上一下一下敲着，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让他翻身的消息。
吕南也在等一个消息，他一定要当面告诉袁纪周，鬼三角不能杀，那是我们自己的同志。
看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六点。
吕南打开窗户看着街上的行人，她还记得上次韩婷来的时候，专门找过他。
“这是我给他织的围脖和帽子，南方天气阴冷，请代为转告，让他注意身体。”
韩婷说的时候露出少有的娇羞，那样子美极了。
“你送的东西，他都收到了，还让我转告你，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了，他一定要亲口告诉你当时心潮是如何澎湃的。”
吕南的声音已经变的沙哑，一股气顶在咽喉的位置让他颇为难受，但心里的痛苦更加折磨人。
“同志们啊，有太多的秘密你们不知道，鬼三角他是同志啊！同志啊！！！”
吕南的心里在疯狂的呐喊，他恨不得此时此刻，对着街上的所有人把鬼三角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别说鬼三角自己，他一个外人看来都替李方揪心，那种一次次面对自己同志，却不得不下手的痛苦。
他们有共同的信仰，相同的方向，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但那一刻，却要心甘情愿把脖子送到自己同志手里。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吕南颓然坐倒在地。
墙上的北极星挂钟分针已经指向了六，时针还在还停留在数字五上。
只要半小时的时间，即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此时的李方还走在去戴公馆（戴笠公馆旧址本为重庆，此处为故事需要而虚构）的路上，这是他今天的重要行程。
自从上次在医院会面之后，所有知晓消息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成为了戴老板的座上宾，只是没人知道，这个座上宾今天是第一次登门。
李方无法推测戴笠邀约的目的，只是在接到电话之后便决定赴约。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无上的荣幸，但在李方看来，这无异于深入虎穴。
虽然戴笠号称中国的十三太保之首，但却无人知晓他的为人，更没有哪个人能由此殊荣。
李方来的时候，是抱着九死一生的态度，毕竟戴笠也算是威名赫赫，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赴约是福是祸。
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倒是颇为符合一个军统刽子手的标准，甚至比一般的军统头子更让共产党人痛恨。
用自己的名节去成全一种信仰，恐怕连那些有信仰的人，都无法理解吧。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吕南。
“这么下去，我恐怕永远回不去了。”
李方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故事。
吕南看着李方，鼓励道：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谁？做这些是为什么？”
李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吕南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种不自觉的自嘲语气，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吕南看着李方，他明白李方的苦衷，这种事搁在另一个人身上，恐怕早已叛变，或忍受不了折磨，而心智失常。
更何况李方这种累月经年，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你是鬼三角，共产党人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的鬼三角，国民党内也是人人忌惮的军统三哥李方。”
吕南的语气异常坚定。
李方却咧嘴笑了，笑的无声，笑的纯真，笑到最后眼泪滚滚而下。
吕南没有去安慰，甚至没有一个举拳到眼前，或拍他肩膀的动作趋势，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这无人知晓的英雄。
李方四下观察了很久，甚至跑到各个方向的制高点，多次查探有没有尾巴，这让吕南都有些鹤唳风声的错觉，甚至以为这一次的见面出了纰漏。
直到李方确定了周围并没有尾巴之后，才郑重的来到吕南面前。
仔细的整理好衣服，放下撸起来的袖子，将鞋子上的泥土擦拭干净，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领章，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虽然那个领章的边角，已经磨的有些毛躁，甚至五角星上面的红线都有些不太统一，但李方还是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认为很干净为止。
最后拿出一枚针，将领章简单的缝了上去，动作很慢，一针，两针……
犹豫了一下，李方看向了吕南。
吕南的喉管里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让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重重的点头。
李方又缝了一针。
“嘿嘿，太紧了不好拿下来，这可是个掉脑袋的营生。”
这么大的人，此刻竟高兴的像个孩子，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让吕南的鼻子止不住的发酸。
“……万岁。”前面的三个字，李方只是张嘴对了口型却没有说出来。
“共！——产！——党！”
吕南的声音虽小，但却铿锵有力。
“共产党！”
李方还是只对口型没有发出声音，但吕南明白，他已经很满足了。
随后，李方一把撕下领章，转身大步离去，腰杆挺的笔直。
那一刻吕南不由的唱起了国际歌，为这位战友送行，他明白，李方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坚定的走下去，不会有一丝一毫得退缩。
当！当！当！当！当！当！
六点的钟声连续敲响，没少一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吕南无奈之下，对着窗外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他希望李方就在周围，能够听到他的提醒。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但有些人偏偏不信这个邪，在黑暗中舔着腥红的舌头，就像择人而噬的毒蛇，只要时机合适就会瞬间袭击。
可惜李方根本听不到这些，只是一步步向着戴笠公馆的方向慢悠悠的走着，抬手看了看表，他伸手叫来一辆黄包车。
“戴公馆。”
只是话落之后，车却没有动。
“爷，您行行好，放我条生路，那地方谁敢去啊。”
车夫苦着脸，眼中都是乞求。
“给你双份钱也不去？”
李方有些不悦。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我……”
车夫忍受着钱财的诱惑，却有顶不住心里的恐惧。
“送到戴公馆附近，不用到门口。”
李方主动退了一步。
“哎，好吧，您得现在给我钱，到那儿你快点下车，我马上就走。”
车夫还在加条件。
“嗯，快走。”
李方有些不耐烦。
跟他一样不耐烦的还有好几双盯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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