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前的日子过得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想必那个从前，已距离现在很久远了。我爸和容蔚从民政局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两本结婚证书的那一刻，我面带微笑站在旁边，心里五味杂陈。一秒他们离我很近，深情的对望、甜蜜的笑容、证书上烫金的小字，每一处微小细节都无限放大至我眼前，仿佛在向我强调他们有多相爱，多美满，多值得收获祝福；一秒他们又离我很远，恍若隔世，我爸眼底有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又让我无比陌生。他是否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身旁旧人去，新人笑，而他依然是他，只不过多了几条皱纹，添了几缕白发。
情绪波澜起伏，我的人也有点恍惚。眼前蓦地晃过一大片白色，伴随着清新淡雅的香气掠过鼻尖，我手里已多了一大束白铃兰。抬头与容丞视线相碰，他朝我微微弯了弯嘴角。我会意地点点头，捧着容蔚最喜欢的白铃兰，送到她手中。买花的时候，容丞告诉我，白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即将抵达。现在，容蔚可以手捧她的幸福抵岸了。
容蔚半张脸隐在白铃兰后，眼角闪烁着喜悦的泪花。这份幸福来得格外艰难，她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被我爸心疼地拥住，埋进我爸怀中的她，终于喜极而泣，尽管没发出一点哭声，肩膀却抽动得厉害。我很想说两句祝福他们的话，可怎么都开不了口，感觉自己眼眶发热，忙眯起眼对我爸用力微笑。我爸回我一笑，想说什么最后也作了罢，投给我一个欣慰的眼神，低下头温言轻语地安抚起容蔚。
我退后两步转身，容丞正看着我，满眼担忧，我含着笑无声告诉他，我没事，率先迈步离开。
风追云，云逐日，浑然不觉韶光已换。
乔唯音说得对，放下过去，向前看；容蔚说得也对，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永远活在逝者的阴影下。我面朝骄阳深深呼吸，想想生活不就是这样，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要走的留也留不住，能抓住眼前的，就不要等到溜走了再扼腕叹息。
好事当头，一出民政局我爸当场做出两个重大决定，一是极具象征意义地陪容丞回校拿成绩单，开家长会。二是让我陪他的新婚妻子回屋顶小屋收拾行李，时不我待，今天就搬回家住。
兵分两路，各自行动。开车载容蔚再回城北电厂单元楼，墙面上大大的“拆”字赫然昭示，老楼命不久矣，楼内住户们也都搬得七七八八。他们姐弟能带走的东西着实不多，容蔚拾掇出几个纸箱，说不用我帮忙，她一个人就够了。我没事干，便搬个板凳坐下，看她于小屋里来回穿梭，手脚麻利地收收捡捡。不禁想，以后家里多了她忙碌的身影，那份久违的生活气息也会回来吧。
容蔚坐在床头，细心叠着一件件衣物，忽而抬首朝我看来：“满天，谢谢你。”
我依旧不太习惯她友善的示好，半开玩笑地道：“谢我今天没破坏你的好事吗？放心，我收回以前讲的那些话。我想通了，我不能一辈子陪在我爸身边，你可以。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真心的。”
“我是谢谢你替容丞过生日。”她招招手，示意我过去，“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走近，容蔚递来一张颇具时代感的家庭合照。照片中央是一对年轻夫妇，尽管面对镜头笑容有些局促，却掩不住两人出众的长相。妻子怀抱个可爱的男孩，约莫两岁。丈夫身旁站了个漂亮的小女孩，十来岁的样子。身后的背景是某个公园的一角，假山水榭，古香古色的亭台。
不用问，我也猜到，照片里是容家四口。容蔚长得像爸爸，和现在的模样差别不大。容丞太小，胖嘟嘟一团缩在妈妈怀里，如今的俊朗英俊，尚未在当时一张圆圆的小脸上显现出一丝一毫。
“这张照片是容丞两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我们去公园照的。”容蔚拉我与她并排坐下，“前几年，妈妈回来找我们想接他走，他生气地撕掉所有妈妈的照片。这唯一一张还是我偷偷保留下来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这件事我略知一二，容丞是气他妈妈不肯带容蔚一起走，可我仍有不解：“你为什么给我看这张照片？”
容蔚对我柔柔一笑：“容丞从小就是个少言寡语的孩子，家里经历了那么大的事儿，他变得很懂事，性格也变得更内向。有什么想法、遇到什么事也不跟我说，怕我担心，宁愿自己憋在心里。我忙工作忙挣钱，也忽略了，久而久之，他不说，我也不再问。
“半年前他得知我和你爸爸恋爱的事，会有那么大反应，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我们平时缺乏沟通。我对他疏于关心，尤其在心理方面，自认为他比一般孩子成熟独立，能理解明白很多事。而且，我这个当姐姐的，常常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他不让我操心，也从不跟我提什么要求，除了日常交流，我们好像没话说。所以，他能和你走这么近，我挺意外。”
盯着照片里的小容丞，我想了想，对容蔚说：“容丞和一般孩子不一样。有时候成熟得可怕，不说话，看眼色什么都懂了。我虽然比他大几岁，其实不见得有他成熟，和他相处起来比较随意，打打闹闹，让他觉得放松自在，有时候也会显出孩子气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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