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椒房殿前，马车上的人一个飞跳下车，随后掀开帘子把里面一个醉醺醺的老头抓出来。
“爹！”江文远叫道，“快下来不然来不及了！”
老头被稀里糊涂拉下马车，东倒西歪，一边挥着手里的酒杯，“……十年寒窗同甘苦，会须一饮三百杯！郭兄，李兄，来！咱们再喝一杯！同销……万古愁！”
“爹！！”江文远一把扔掉老头的酒杯，“销什么销，快走！”不由分说拽着老头踉踉跄跄跑上殿前的台阶。守殿的侍卫一脸茫然。
江文远用胳膊肘撞开殿门，却发现殿内死一样的沉寂。这种静往往是不好的预感，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莫非……来晚了？”
江文远拖着老爹几步走到寝间，发现宫人正有条不紊地清理着东西，桌上满是带血的纱布，几个宫人正把一盆盆血水端出去。有人抽泣，也有人叹气，皆是些细碎的声音，死气沉沉，彷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只剩下如死灰的平静。
果真是……来晚了么。
江文远匆匆来到榻前，见到如死人般的两个人。穆君翎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头歪着倒在一边，萧珩抱着他静静地坐着，眼睛呆滞，直直地盯在那人白如灰烬的脸上。
江文远对生子之事不是很懂，但如此出血量，不是胎位不正就是胎宫受创，要不就是受了什么很大刺激，导致血流逆行，一眼便知。穆君翎胎位很正，那就是后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听医者言，吃亏在眼前，明明上次在冷宫就警告过了，偏偏还来这么一出。君后虽然身体弱于常人，但若好好养着也不至于大出血，看这样子，定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外力的。
这两个人呐。
江文远拉起那人垂着的一只手，两指搭上脉搏，闭眼凝神，似要捕捉到一丝微动，哪怕是一下。
没有摸到脉象，江文远又去摸那人脖子上的动脉，再碰到那一瞬间萧珩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江文远的手腕，彷佛能把人吃了。
“陛下……”江文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臣得看看君后还有没有呼吸，要是还没死透，只要还有一口气臣就还能救，要是没有了臣也能用银针刺激心脉试试，陛下若想救君后就应让臣诊治，免得错过了时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萧珩听闻，缓缓放开他的手，依旧抱着怀中的人。
“只是……救得救不回来，臣可就没把握了。”
“江太医！”老太医喊了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没正经也不分个场合。
江文远闭目细听。
忽然，那么一瞬，一丝很弱很弱的跳动从指尖传过来，江文远睁开眼。
“银针！烛火！药箱！”江文远喊道，小宫人们急忙翻找出来一样样递过。
“爹！你去开药方！”
宫人又七手八脚忙开来，给前老太医院首递上笔墨，铺开纸，喝醉的老头东倒西歪，看不清字，若不是被宫人扶住就要趴在地上。
江文远扶额。
十年前他爹用了个不知道什么方子把宫里一个快死透的贵人从垂死边缘拉了回来，紫禁城无人不知不晓，听说和穆君翎现下情形很像，他并没听他爹提起过那个方子，所以并不知道。如今事隔十几年，也不晓得还记不记得。想他爹再不靠谱，好歹也做了十几年太医院首，如今辞官做个郎中也是轰动京城的江神医，当不是个半吊子。现下虽不是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文远性子很淡，对人事都看得也很淡，对这个穆君翎，除了小时候和老爹一起去给他家里人看病，因为不爱说话被他起了个“木桩子”的名字以外，倒真没有什么其他记忆，只是想起从前爱玩闹的小不点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多多少少心里还是不好受。能救且救吧，三分天意七分人力，一赌罢了。
江文远凝眸，手里一根三寸长如发丝般细的银针在烛火上燎了几遍，针尖发烫。江文远望向榻上的人。
他爹做得，他也做得。
阎王手里抢人，就看今晚了
萧珩爱怜地抚着昏睡着人苍白的脸，把他凌乱的发丝缠到耳边，穆君翎身上汗水淋淋，在这么下去只怕要寒气入体。
萧珩命人打来热水，帕子沾上一点点擦拭着穆君翎的身体，想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萧珩把人稍稍抱起来一手把衣服拉下去。小宫人在一边帮忙，忽然间衣服的前襟里掉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只是一条帕子，小宫人本没在意，却看到一抹红色，定睛一看红褐色的字从雪白的帕子里露出一角，小宫人没多想，便拾起来交给萧珩。
“陛下……”小宫人双手呈上去，递到萧珩手里，“这是君后衣服里掉出来的。”
萧珩接过，轻轻抖开。
那是一封血书。
四年来深宫四海，罪人自知多有不是，不胜后位，幸承陛下怜惜，得以苟活。
君翎之过，大过于天，其罪万死难辞。自知有负圣心，多年来深感惭愧。
乱臣之子，死不足惜。
然，稚子何辜。
“冷宫寒冷，幼子难活，望君念及骨血之亲，念幼子尚在襁褓，不干世事，勿迁怒于之。
君翎无父无母，无亲无戚，唯一子放心不下，不能安去。
今不为他，但为幼子求一份温饱，陛下仁厚，当念及骨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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