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周五夜里下起了雨。因为气温低，落下来的雨水有些都凝成了小冰碴子，零零落落地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祁悦出门的时候还没停。
她打车过去，等了五六分钟方向平才出现。祁悦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土黄色西装，西装里面好像穿了羽绒背心，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他是从地铁站那边走过来的，撑着一把紫红色的伞，用得时间久了其中一条伞骨坏了，塌下去一块。他在美术馆的大门外收了雨伞，随手抖了抖。黑色的棉皮鞋面上和小腿后侧的裤管上都溅了不少泥点，他似乎并不在意，视线逡巡看见了祁悦，略微怔了怔。
她穿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系着浅灰色长围巾，踩着一双半高跟的短靴。脸上化了日常的淡妆，水红色的唇很提气色，显得整个人更加白皙。她比照片上更漂亮，褪去了稚嫩的少女气，展现出更多成熟雅致的风姿，竟让方向平有些局促了起来。他走了一路，手心里微微冒着汗与她打招呼：“对不起，来晚了，你等了很久吗？”
“刚到一会儿。”祁悦说，“外面太冷了，进去吧。”票是包晓倩前两天塞给她的，让她和杜丹来逛逛。杜丹的公司要搞圣诞活动，整个行政部这阵子都在加班做活动安排，没空来。祁悦索性就拿来用了。
“好。”他提着伞便要往里走。祁悦不着痕迹地轻轻拦了一下，微笑道，“伞给我吧。”
方向平怔楞时手里的伞就被她接了过去，锁在了门外的伞架上。他这才注意到雨伞是不能带进去的。
展览名为“旋转沙漏”，展出的是后现代派年轻艺术家夏孝行的作品。主要关注人的心理和环境保护，分为三大展区。第一个展区叫做“笼子”，通过解构各种生活用品凸显现代人类生活的枯燥和局促；第二个展区叫做“废墟”，将废弃物可再生利用，搭建起了一些景观，突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第三个展区叫做“迷藏”，是自然风景和人物的油画和摄影作品。
大约是天气不好，来参观的人并不很多，整个场馆里显得很安静。这很合祁悦的意，她之所以选在这样的地方见面，是因为可以少说话，而且不用一直面对对方。场馆里开着空调，很暖和，她将围巾和大衣脱了搭在小臂上。里面穿的是一套显腰身的酒红色套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线条很美。
“你常来这儿吗？”方向平一面斜觑着她，一面发问。
“偶尔。”祁悦看着一尊残破的机器人雕塑说。
“我也是。”他其实没来过，却又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艺术修养，立即补了一句，“我的爱好是阅读，课余时间基本都在看书。”
他用了“课余”这个词，祁悦嘴角动了动。据她所知他只是本科学历，在南大做行政人员，并没有资格任教。她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聊：“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什么都看，我涉猎还是很广的。诗词歌赋也看，名著也看，成功学管理学也看，最近在看《时间简史》。”
“这本书我翻过几页。”祁悦说，“印象最深的是老妇人说的乌龟塔。当时看起来觉得很荒谬，仔细想想确实有意思。”
方向平根本没看过，只是为了标榜博学这么随口一说。本以为像祁悦这样的女孩不会对这种枯燥的物理著作有兴趣，没想到居然读过，只能含混过去：“我也没看多少，最近没时间。”
老妇人说世界在龟背上的话就在《时间简史》的第一页。祁悦淡淡地笑了一下。
方向平见她笑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表现欲猛增，移步换景地大谈自己对艺术作品的体会。
祁悦不动声色地听着，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两人来到一处凹凸不平的斑驳砖墙面前。他背着手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自信地开口：“我觉得他是想表达一种对强拆的愤怒，有一种躁动的、反抗的情绪在里面。你觉得呢？”
祁悦站在离他稍远一点的位置，说：“走过来看会比较好。”
他过去，发现那些乱糟糟的砖头在角度变幻下逐渐拼成了一个英文单词——cage。
这下尴尬了，他揉了一下鼻尖问道：“你看过了吗，这个展？”不然怎么会知道的？
“没有，我看了下面的创意说明。”她答得很平静。
“哦，我都没看见。”他热的一头汗，却又碍于面子不愿意把西装脱下来露出羽绒背心，只能用手抹了抹，“我就随便说说自己的感想，说错的你别介意哈。”
“不会，方老师的见解很独到。”她十分的善解人意。
两人继续往前走，进入了第三展区。这是个最大的展厅，油画用悬挂的方式一排一排地展示在整个展厅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为了不损伤画纸，所有的油画都是用白色画框装裱好之后贴在悬挂幕墙上的，除了一些尺寸特别的画外，都采用了双面展示的模式，前面一幅，正对着的背后也有一幅，方便两侧的人同时观赏。
画作就没有这么多“从哪个角度看”的制约了，加上从祁悦的话中受到了鼓励，方向平讲得更起劲了。
祁悦听着，不时报以微笑。她在一幅肖像画前面驻足。画上是一名□□的少女，眼神美而深邃，仿佛与看画的人对视着，又像是穿透了过去，看到更为辽远的地方。她看得入神的时候，方向平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嘲讽：“现在的艺术家，不弄个裸体就不算是搞艺术了。伤风败俗的，把社会风气都搞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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