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铁人十项式的斗茶闻所未闻,够狠。
僧人摸摸鼻子,说:哦……
说比就比。
第二天一早,福建茶客于日出后半小时起身,亲自爬树采茶。春茶以一茶一叶、一芽两叶为上,他专拣一芽两叶的采,仔细又认真,好似淘金。
接着是兢兢业业地晒制……
然后是细火慢工地炒制……
炒茶又谓炒青,生锅、二青锅、熟锅,三锅相连顺序操作,工艺烦琐至极。
炒茶前洗手的肥皂是福建茶客自己带来的,口罩套袖用的也是自己带来的,白色大褂一看就是专门做的,一琢磨就知道,他已为此悉心准备了许多年。
那一厢忙得热火朝天,这一厢,僧人背着手溜达茶山。
喂喂松鼠,听听鸟叫,偶尔在林间打打坐、参参禅。
僧人也随意采了点儿茶,也简单晒了晒,也胡乱炒了炒,态度轻松自然,明显没花什么心力,像是在故弄玄虚,又好像是在敷衍作业……
福建茶客难免心下忐忑,这老光头,是不是有撒手锏?上回输给他的破瓦罐,今朝他又会出啥幺蛾子?
再看看自己炮制的茶叶,自信瞬间又回来了:天道酬勤,花多少功夫见多少真章,管他呢,真金白银茶桌上见。
茶叶晒青即将完毕,万事俱备,不欠东风。
福建茶客更衣沐浴,满身肥皂泡沫,差点儿洗秃噜皮,他一边玩命地搓洗自己,一边强忍住泪水:10年的卧薪尝胆,终于可以换来今朝的一雪前耻,终于终于可以咽下这口气……
可他终究没能咽下这口气。
僧人跑了。
炒好的茶叶摊在屋檐下阴干,少了一半。
字条倒是多了一张,用茶针钉在竹墙上:
施主,看到您如此用心做茶,贫僧甚是欣慰,茶道有继,善哉善哉。
俗话说,茶是人情酒是债,如此上等的茶,如此厚重的情谊,我就笑纳了吧,善哉善哉。
茶是人家香大爷家的,僧人临走前按市价付了钱,好像也不能算是犯了盗戒……
福建茶客裹着浴巾狂追,边追边哭,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拖鞋撵不上拖拉机,他哽咽着,隔着半道山梁叫骂:
秃驴!臭不要脸的!
你到底是不敢比还是不想比?!
你给我回来……
拖拉机上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哈……
山路拐了个弯儿,拖拉机的突突突突声渐远,须臾,啥也听不见了。
此恨绵绵无绝期。
万幸,福建茶客没被气死,只不过返乡后瘦了数斤。此后他化郁闷为执念,发奋钻研茶道,技艺上愈发精进。
茶客生有一女,女儿自幼被养在茶桌旁长大,10岁起随父进茶山,采茶、晒茶、炒茶、泡茶样样精通,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练得一身茶道本领,亦继承了老父的这颗复仇之心。
僧人留下的那根茶针,她用来盘了发髻,当了发簪。
……
此时此刻,福建茶客的女儿正端坐在我们面前。
她轻声说:
每年清明节前后的那几天,墓一扫完,我父亲都会匆匆赶往帕沙,前前后后加起来,他守株待兔了快20年……后来他渐渐年迈,人总也等不到,他也跑不动了,于是每年那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赌气不吃饭,后来,他终于……
我和成子集体一摇晃,差点儿联袂从凳子上跌下去。
我×,不至于吧,含恨而亡?
姑娘却说:……后来他终于肯吃饭了。因为我长大了,每年由我替他去帕沙……
好了,不用说了,明白了。
僧人行脚四方,踪迹如鸿爪雪泥,自然是找不到的,所以,你就奉命来找僧人的徒弟是吧?
福建茶客的女儿想了想,点点头,笑得像朵花儿。
是啊是啊,是奉命而来的呢。
她说:成子哥,我知道你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师父了,但你终归是你师父的徒弟,是吧?
一旁的铁壶嘶嘶地响,她笑意盈盈地盯着成子看:
恩恩怨怨20年了,真的说不清咱们俩应该算是世交还是世仇……
少顷,又客气地问道:
你觉得,今天你躲得开吗?
唉……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要么马上用开水泼我,要么,现在把茶具端上来吧。
(七)
两个茶盘两套茶具,茶一饼。
一屁股坐上主泡台的,却是豆儿。
我“哎”了一声,她瞪了我一眼,成子伸手去拍拍她的肩,她反手一掌拨拉开。
豆儿冲那姑娘挑了一下眉,甜甜一笑,意图很明显:想找我老公斗茶,先过我这关。
言下之意也很明显:来来来,小婊砸,我就能把你给收拾了。
一个代夫出征,打算以攻为守;一个爽快应战,志在斩将夺旗。
姑娘不仅没有异议,反而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她也甜甜地点了点头,也挑了一下眉。
高手过招儿讷于言,好嘛,都不说话,俩人都演开了哑剧。
甜甜的笑意着实耐人寻味,明明心里是在作死较劲,面上却像极了一对默契姐妹好闺密。
我和成子对视一眼,联袂打了个寒战,女人这种生物,真他奶奶的神奇。
我瞅瞅摆出来的那饼茶。
好了,没悬念,豆儿必赢,那饼茶是昔归。
昔归产于云南省临沧邦东乡昔归村忙麓山,又被称为“临沧班章”。
此茶内质丰富,十分耐泡。茶气浓烈,香气犀利夺人。茶汤滋味重浓度高,却又汤感柔顺,水路细腻并伴随着浓强的回甘与生津,口内持久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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