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默泽到的时候，菜都已经上齐了。餐桌很大，容纳十几个人也不在话下。对陆小萌和戴默泽这两位食客来说，有些夸张了。好在餐桌带转盘，还算方便。戴默泽扫了一眼饭菜，心里颇不是滋味。
等再看陆小萌，才一眼就好像给了自己一刀似的。她坐着，在大圆桌的陪衬下显得更加娇小。与他相碰的目光，无辜又不安，像个犯了错被逮现行的孩子。她瘦了许多，小巧的圆脸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原本清透的眼白也布满了血丝，她是有多久没睡好觉了？
“再来盘锅包肉。”他对领他到包间的服务员说。
“老式的还是新式的？”
“老式的新式的都来一盘。”这世上还是有既喜欢老式又喜欢新式的人。要不然，当初相亲那么多女人，他也不会独独挑了最不像沈一枚的陆小萌。只可惜他没有齐人的福气。
服务员离开后，他问：“怎么全是我爱吃的菜？”
怎么全是我爱吃的菜？婚后不久，他也曾在餐桌上问过她。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因为——”她当时的回答又恍然在耳畔回荡，“你爱吃的东西，我也爱吃呀。”
那你呢？你没有爱吃的菜吗？当时他立刻就问她。她微微歪头，调皮地笑了。
“我不告诉你，要你自己猜。”
也是后来的一次聚餐，他才发现她喜欢吃锅包肉，加不加番茄酱她都喜欢。当时浓情蜜意，他也很想说一句“你爱吃的东西，我也爱吃呀”，可惜锅包肉实在不对他的胃口，太甜太腻。嘴上可以说，行动上却做不了假，索性作罢。
“你爱吃的东西，我也爱吃呀。”——这次陆小萌没有说这样的话。她什么都没有说，听他问她，也只是把头低下去，似乎他这句问话是在责备她。
“小萌，我不怪你。”他哪有立场来怪她？
“妈真的想你了。”沉默了一会，她终于开口。
“行。”他哄小孩似的说，“那我们吃完饭就去医院里看妈好吗？”
“不好。”她的回答还真像是个孩子。
“怎么不行呢？”
陆小萌终于抬起头，双眼里已经有了泪意。“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
“小萌，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虽然离婚了，但还是一家人——”
“妈已经知道了。”
戴默泽皱起眉头，“你说的？”
陆小萌吸了下鼻子，“我没瞒过她。”
“妈……是不是骂我了。”
“嗯。”
“骂我什么？”戴默泽自嘲，“混蛋，没良心的？”
“那倒没有。”
“该有的。我就是干了混蛋的事！”
“默泽，妈真没这样说你。”陆小萌急着解释，语速飞快，“她就是说默泽这个孩子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这么不懂事。”
不知怎么的，听到陆小萌复述的这句话，戴默泽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是真把自己当半个儿子了。他这么对不起她的女儿，她还是不忍心骂他。
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陆小萌是以为戴默泽在生气，不敢说话。至于戴默泽则是备受良心的煎熬，他这时才意识到离婚不仅仅是对不起陆小萌，他还对不起把女儿交给自己的陆妈妈。等他的良心痛过后，他才注意到这里冷场了。
“我昨天看了一条新闻。”在绞尽脑汁说些什么的时候，和沈一枚一起看的某条新闻突然蹦了出来，“说一个人被捅了十二刀。”
“十二刀？”陆小萌瞪大了眼睛。
“猜猜看，是谁杀了他？”
“这怎么猜啊？什么线索你都没有告诉我。”
“那我给你几个选项吧。”戴默泽为了活跃气氛，故意模仿电话答题节目的调调，“陆小姐，你听好。选项A戴默泽杀了他，选项B自杀。”
“自杀？”
“恭喜你答对了。”
“真是自杀？”陆小萌不敢置信地问，“他自己刺了自己十二刀？”
戴默泽点头，“是不是很难理解？”
陆小萌点头的样子很乖巧。
“正常人结束生命时一般都会选择痛苦小的方式。比如上吊或是跳楼。当然最好的方式应该是安乐死。这个自己捅了自己十二刀的真是太狠了。”
陆小萌又点头，神情中明显把那个以残忍手法自杀的人当作了异类。
这才对嘛。这时戴默泽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和陆小萌提这条新闻，很可能是寻求认同的那股冲动驱使他这么做的。因为他和沈一枚就聊不来。
电视台播放那条新闻时还放了图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也是红艳艳一片血迹，他看了一眼就觉得不舒服，却没想到怀了孕的沈一枚居然看得目不转睛。
“别动！”他要换台，沈一枚不准。
不经历痛苦，怎得长久安眠？这是沈一枚为那个自杀的男人给出的理由。他不屑一顾，认为那个男的指定是精神不好。为此，他还鞭辟入里地分析了一大通，沈一枚只冷冷地丢他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气得他啊，只能揽着她肩膀发泄。还得打个“怕她害怕”的幌子。
唉。两段婚姻作比，他确实是和陆小萌更谈得来。可惜啊可惜，陆小萌不是沈一枚，沈一枚更不是陆小萌。世上哪有双全法，他下半辈子只能和沈一枚将就了。好在，她不故意和他抬杠时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两盘锅包肉都端上来了。戴默泽给陆小萌夹了一块新式，一块老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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