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晚,军中重臣联名保奏五人。
二月三日晨,朝中文武官员分成两派,各有说辞,朝议争论不休。
二月三日午后,牧云显下旨召见五人,晚间设宴于翠葆宫。
当夜,鸾和宫。
一声凄厉的喊叫刺破黑夜,月映感到阵痛分次袭来,像要把她从当中撕裂。宫女们忙碌奔走,女医穿梭不停,任何努力都不能让月映有些许安慰。
“叫陛下来!我要见陛下!啊——”她大叫一声,要把屋顶喊破似的,瞪了眼质问阿约萨,“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喊陛下?”
“郡主,已经派人去叫了,说是陛下走不开,您再等等。”阿约萨担忧地为月映擦拭汗水,月映的头发已全部湿透,贴在脑门和面颊上,露出仓皇可怜的神情。
月映拼命挥舞双手推开侍女,她无力起身,只能徒劳地紧抓床单,嘶声狂叫。一个宫女跑进屋,在阿约萨耳边说了一句,她眼尖看见,骂道:“你在做什么?背了我想溜走吗?”
阿约萨委屈地道:“是皇后听说娘娘生产,特意遣人来看看。”
“我不要她看!她恨不得我生不出!我……啊……”她大口喘气,在女医的指示下用力,好一阵脸色才缓和,“把她的人赶走,我不想看到她们!”
阿约萨为难地应了,和女医讨论了几句,走到月映看不见的地方绕了个弯。女医喊着:“吸气……吐气……用力!”月映带了哭腔叫喊,叫着皇帝的名字。她把惊恐化作无意识的谩骂,如歌吟般喊出来,阿约萨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反复问女医:“孩子出来没?”
月映听见声音,大声叫阿约萨的名字,“你去!你去找陛下,他不来,我就不生了!”阿约萨见她神情癫狂,一顿足,急忙往宫外走去。她护主心切,心想无论如何,总要把皇帝请来。
翠葆宫内,牧云显一心一意地安抚五位臣子,把东陆名酒“泛玉”当水般尽情挥洒。他坐在远处的高台,频频向席下敬酒,五人每回都恭敬站起行礼,君臣做足礼数。
“陛下恩重如山,臣等自知不检,请陛下恕罪!”贺拔源清俯下苍苍白发,向牧云显请罪。
“源清快请起!你们多年同朝为官,能一起喝酒是好事,御史小题大作,让卿等受了委屈。”牧云显温言说完,示意宫人上前。
宫人陆续进殿,捧了五盘明珠,灼灼光华耀人眼目。四个将军虽是武人,但一眼看出这是涩海的百年珠,千金难求的极品,不觉心头一热。
牧云显慨然说道:“你们随我多时,一直是俭字当头,没有丝毫奢靡之举。满朝上下,并不知道你们的苦,尤其是这些年,你们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却不能公诸于朝廷,牧云氏对诸位实在有太多亏欠。”宫人随即将明珠奉上。
贺拔源清慌忙说道:“陛下折煞老臣。”代武亦俯首说道:“天子亲兵若不能为陛下出力,朝廷养我们何用?肝脑涂地也是份内的事,陛下不必把我们养娇了。”另三个将军附和拜伏。
“你们是我牧云氏的亲兵,我对你们便不得不严厉。”牧云显叹息了端起酒杯,遥敬诸人,“明日上朝,我会下令对你们略作惩戒,这是给御史一个交待,你们要明白我的苦衷。”
“陛下体恤下情,臣等莫不感念皇恩。”贺拔源清诚恳说道,皇帝开诚布公,已给足面子,暗中仍维护诸人。他情知此事可大可小,难得皇帝念在昔日功劳不做追究,对他这个业已垂垂老矣的臣子而言,很是不易。
“陛下厚爱,臣等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代武饮干杯中酒,略有不安地望了另三人一眼,他们虽在附和,神情却像在嗤笑,令他暗暗恼怒。
牧云显远远看到三个将军的轻慢,他们喝着酒,嘴中咬着肉,自若地注视他这个皇帝。他们行礼,俯首,全无臣子的卑微,有的只是一板一眼的套路。他想起他们往日的谦卑,不觉皱眉,是他皇帝的威严少了,还是太过纵容这些虎狼之子,让他们有了不臣之心?
天罗被除,除去天罗的人如今却成了以往天罗要杀的谮越之臣。牧云显有些自嘲地想,这样的循环,自己固然始料未及,便是伯父当年启用天罗时,也未曾想到吧?
牧云显心下叹息,他看见鸾和宫的侍女在殿外焦急地探首,恍然记起青妃快临产了。他很想抽身去看看,对她,他有一份亏欠,他给她的实在太少了。他能想象她在深宫寂寞的身影,但作为一个举国仰赖的皇帝,他给不了她太多,寻常人家的亲亲爱爱,都是奢侈。
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没有太多渴望或喜悦,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注定要比百姓有更多磨难。从小他就没有家的概念,以国为家,家人也是他的臣子,于是时常寡然无味。
灯光下,牧云显醺醺然望了五人,神思恍惚。酒水流过喉间,往事的片段像早春的梅花,一朵朵飘落在心头。他看见群花中的禹静皇后,巧笑浅兮,飒飒春风拂过她磊落的红装。他看见穆如慧骑马持箭,挽弓射下他帽子上的簪花,豪情与柔情在轻抿的嘴角绽放。他看见黎皇后牵了锦亮的小手,在雪地里寻找杜撰的宝藏,母子俩最终找到了他埋藏的长命锁,笑成一团跌坐在雪堆中。他看见淳于贵妃静坐一隅,安详地缝制厚厚的背心,即使宫中有最华贵的衣物,她仍会为他亲手做一件贴心的,想要暖他的心。他看见高楼上的月映盛装起舞,火红的衣裙裹不住她热烈的青春,那旋转的姿态似乎要羽化飞天,跳出青砖碧瓦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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