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自然不可能凝固,就如风不可能凝固一样。
只要时间在流动,风就不会止歇。
但此刻气氛,犹时间已止,风已息。
表面静止,底下却暗潮汹涌。
四人听到那三个字后,心中都在迅速搜罗资料。
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太多,太意外。
顾惜朝,
就是逆水寒一役残杀无辜,毁了戚少商半世基业,并且流亡天下,几乎穷途末路的顾惜朝?
就是那个几乎和白愁飞做了同样事情,也几乎落得同样下场的叛徒?
就是那个前段时间被杀,闹得沸沸扬扬,戚少商杀人灭口罪名的根源之一?
他居然这么年轻,这么风采昂然?
确实,非如此他不会得到重用,也不会有背叛的机会。
但,
他怎会一脸春风得意地,出现在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没法解释,因为他知道,风雨楼的人经历过白愁飞,损失惨重,尤其厌憎叛徒。其实他何尝不恨背叛?他甚至想不出一个让顾惜朝进楼的理由,却能信手找出千百万杀他的理由。
意料中的报复。
戚少商不禁叹了口气。
真是迫不及待啊。
不能解释,于是不解释,只道:“他没死。我带他回来了。”
第一句经过,第二句结果,这是他的决定,没有反对的必要,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四人同时打量着眼前的陌生者,冷淡而充满克制,仿佛已经接受。
但顾惜朝不会这么简单就罢休,于是他又笑了,道:“你们放心,此刻,我于戚少商只是一个证据……”
戚少商吓了一跳。
他以为顾惜朝定会继续出口惊人,却没想到接下来的是解释。
即使那解释同样偏离事实。
而这话与当年顾惜朝背叛时,大义凛然的台词何其类似,多年来,他一直记得那天地颠覆的瞬间,不料只更一字,意思便完全反了过来。
而他更加惊讶的是,顾惜朝眼中的阴翳。
越是笑得喧嚣,心中越没有欢喜,越是说得干脆决绝,心中越是怅惘百结。
越得意越失意。
就如同来时路上,也曾有过的失误。
“你若无心我便休。
看起来潇洒,实则是骄傲。
仅止骄傲。
因为骄傲,放不下身段,一旦对方有了去意,即使心中多么不甘,多么郁结,宁可首先放手,也要保持那份姿态。
但感情不是姿态。
若只有一相情愿,怜惜如烟花,迷恋如梦境,敬惜如珍宝,那不是爱,只是‘憧憬’,太自我,双方都不胜其重。”
他一句一顿,说得很好。
结果却分明是指责他人的感情,终于模糊了对象,回到晚晴的命题上,无法折返。
所以说得他人心中难受,牵动了痛处,又不能追究。
如果连对晚晴的感情都怀疑了,那,他肯定的究竟是什么?
没错,感情不是姿态。
有姿态的感情,
还有不爱的余地。
例如戚少商对李师师,有几分真情几分虚荣,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有等情冷了,才知如海棠清露,风过无痕。
爱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牵挂。
渴望爱,更渴望被爱。
于是在珍重之后,就苦苦寻找对方的珍重,一旦发现了,就会想千百倍地珍重回去,在思念的同时,期待着对方的思念,一旦感受到了,就会产生千百倍的思念。
想要回报,想要交流,才是可以继续的真爱。
是吗?
——不是吗?
那么,有没有……?
此刻顾惜朝确实在回忆。
而他是那种没有意外不会回忆的人。
侧眼瞥见戚少商眼中的愕然,一惊,突然想起这句话在何时何地对谁说过,笑容立即变得勉强起来。
——真是如履薄冰,奈何。
为谁吹皱一池春水?
与其勉强,不如不笑。
于是敛了笑容,转身道:“白愁飞稀罕的风雨楼,不过是京城夹缝一粒烫手山芋——好了,你们高层继续商讨,我不参与、不看、不听、不在意。秋日天清,还是赏花来得合适。”
赏花?
戚少商大不以为然。
可有人在秋阳下赏花,还嫌花凄绝?
心境太伤。
因何事忧心,起起伏伏?
回想起来,问题还是出在那密室,临走前最后一听上。
既不愿说,便不问。
戚少商知道,几日来顾惜朝很少说话,一定不是因为伤势疼痛。
他问过两个奇怪的问题,必定在算计。
第一个是:
“孙青霞可信么?”
戚少商答:“可信。”
第二个是追问:
“他真的不会背叛你?”
“我就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他。”
戚少商答得迅速。
——事实上,他还在等第三个问题。
“你信任我吗?”
这样他就能告诉他,“我比信任自己更信任你。”
即使早已信任了很久,
信任到不止是交付性命的地步。
所以……
没有所以。
不要所以。
但没有问,也就没有了回答。
其实言语上的问答,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目送那素色的背影走远,最终融入楼旁的花影扶疏,戚少商忽然很想送他一支花。
不为别的,只为让他看看花开的风情,看看花开的艳,是不是真有凄绝。
即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送人花了。
余戈还在花旁,专心致志地为一丛蔷薇锄草。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奇怪了,青楼的草比别的楼都长得茂,茂得青,青得持久。
清晰的脚步声径直靠近,停在身后,从长袍下摆精致的几许淡青,看出就是说花“凄绝”的人。
这人,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顾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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