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爆炸,就吓成如此模样,成何体统?”赵佶一带缰绳,向大路走去。这些蠢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诸葛小花平日智计百出,画还是他亲自拿来的,怎也是一脸茫然?
他不知只有身在龙丘之顶,且乘于马上,才能看到这一幕,视角稍矮就被山峰遮挡,诸葛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联想到。
马蹄敲出单调的声响,赵佶自当天子以来,虽然享尽荣华,却总有掣肘之感,而今突然察觉自己掌握如此多,真飘飘如凌驾众人之上,不禁有些陶然。
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远处林木中飞挑而出的两座行宫,居然也和那两只雀鸟的位置暗合,这么说,青阳殿岂不是不吉?
沉吟片刻,道:“既然太子身体不适,朕去紫阳殿吧。”
赵佶意气风发,自然不会想到,不足一刻时间后,他就会因为追逐一只白鹿,误入一个一生都忘不了的陷阱。
“……蔡京所遣,无非‘任式双刑’。然解药恐怕无望,小心。”
满不在乎的口气,反而叫人害怕。
无望?
你的无望,何必要我去接受?
如果不是依言送画,戚少商一定看不到画轴中的信笺,不知道顾惜朝会要求诸葛先生的帮助,潜入东郊猎苑,更不会知道他居然会让孙青霞冒充自己。
“如此不仅能救凄凉王,还能完成白道多年不成的夙愿。但你们必须听我调遣。”
他这样告诉孙青霞。
是的,温晚带信来,说只要再找些“销魂”之香,便能分析出“黯然”的成分,所以他们只要打败带药来的敌人就能得到那份希望,而之所以演到最后,是因为戚少商终究不肯放弃,期待顾惜朝所谓的“无望”不是真的无望。
可,没有。
他一点都没有算错。
——撒谎!
“我有事要办,如信得过,就等我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戚少商敢把身家性命赌上,顾惜朝此刻,一定没有遵守诺言。
所以他走时才说“不想死”。
“不想死”,
不是“不死”,
更不等于“不会死”。
反正命运总在辜负期望,不在乎多辜负一回?
倒有自信,塔主人一定会看画,不会怒而杀人?
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看不到会是什么结果?
进不了猎苑炸不了塔,图谋成空?
计划不再环环相扣,断在一个不明不晦的地方?
所谓的“事”又是指什么?
乐观也罢,悲观也罢,怎样都参不透。
——这确实是个令人忍不住发笑的计划,从头到尾他们都掌控着大局。
所以,戚少商完全没想到顾惜朝会在塔中做了手脚,直接导致爆炸过度。
直到看到脚下如酥饼一样坍塌的游廊,戚少商才明白信中为什么会特别提到“小心”。
是他,亲手安的□□,也是他,精心计算了各个部分的用量,声音、闪光、烟尘,一切都尽可能完美,且将冲击减到最小——霹雳堂的人,本就有这样的自信——却还是没能保住象牙塔。
结果王小石托付的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毁了。
顾惜朝啊顾惜朝,你究竟在想什么?
到,底,在,做,什,么?
马蹄翻飞过潘楼街,如利刃划开水面一样划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残破的衣衫满是血迹,引来无数惊惶的目光。
不在乎,只一心奔驰向新曹门,前方祝融漫天。
他想起孙青霞无奈的笑,想起众人的惊愕和任怨的坠落……
“你就是想和我反着来,就是想让我不顺心。分明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
就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解药,无法给顾惜朝一条生路一样,心情如同干枯的树枝,伸展着枝枝桠桠的沉重。
他简直要被那沉重压倒,即使明知道对面淡漠微笑的,是孙青霞。
背叛、伤害、杀戮……
如果不是演戏,他想,一定无法再容许自己活着。
——为什么一定要炸象牙塔?为什么要给赵佶送画?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去猎苑的目的?又为什么将自己最后的希望交给我?
心中满是无法派遣的疑问,烦躁,不安。
无明之火。
痴迷,晦暗,无可洞悉。
单凭顾惜朝当然不可能在这样大的范围内点火。
谁能?
蔡京。
戚少商清楚地记得,任怨在大火燃起后的态度变化。若非孙青霞代替,顾惜朝早已被他杀死。
而,什么能让证据弱化?
只有一条,就是篡位。
哼,知道没希望,便效法赵佶,杀太子夺位么?
顾惜朝一定是发现了这点,才会去猎苑。
他的目的,该不是护驾吧?
不可能。
那么如今已开始,可平安否?
为何就算来龙去脉再明晰,也无法看透顾惜朝?
这究竟是不是你的愿望,至于如此冒险?
你若是再也回不来,我该怎么想?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想到此,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强烈犹如光阴流淌的确定:此行前去,不仅是个开始,还是个终结。
宁可相信是所有混乱的终结,从此以后可以面对过去不可面对之物。
一次正确的信赖——没有人知道这对戚少商来说是多么重要,也没有人会相信,在这种欣喜面前,生命、自我、尊严……都黯然失色。
因为是顾惜朝,
只因为是顾惜朝。
没有人,即使顾惜朝本人,也不会明白。
兴许还会讥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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