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回忆之门）
晚上跑到医院, 宋婉才刚吃晚饭, 最近她胃口很差, 饭食吃不下, 只能吃些馄饨之类的小吃。
宋嘉接过方姐手中的餐盒, 轻声问：“妈妈怎么怎么晚才吃东西？”
宋婉说：“这几天有点反胃，盐水挂进去胃里特别不舒服, 幸好方姐帮忙去买了香砂养胃丸, 今天晚上才能吃点东西。”
宋嘉抿紧唇，心里特别难过。情况实际上不太好, 孟医生打电话来说过母亲的情况, 母亲的虽然初步判定是良性肿瘤，但由于生长位置在脑干附近, 上次的伽马刀只能切除部分瘤体。后期的进一步调理, 已经让宋婉深感吃力, 最近更是一直有呕吐现象, 基本就是吃了吐，方姐好几次忧心忡忡的私下打电话给宋嘉，宋嘉问过孟医生，他表示这是身体自身无可避免的反应, 只能通过静脉注射加强营养, 不然根本没法进行进一步放疗。
宋婉边吃边摸着翻滚的胃, 拒绝了宋嘉递过来的下一勺食物。宋嘉忙问：“妈妈, 还好吗？”
宋婉摆摆手, 表示还不想吐, 但是最近的进食真的太吃力了。
宋嘉突然握住宋婉的手，白皙的手背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些地方还肿着，两只手都是这样。宋嘉从小就知道母亲挂盐水特别不容易，静脉又小又看不仔细，往往要好几次才能成功。这段时间每天都不知道几个伤口，好些地方估计已经根本扎不进去了。但是宋婉没有跟他抱怨过这些，天天吃不下还吐得厉害，而且还得忍着扎针的痛苦，宋嘉都没有挺母亲抱怨过，每次宋嘉来她都假装得很好。
“妈妈，痛不痛？”宋嘉的声音有些颤抖。轻轻摩挲着这些针眼，好像有人举着针狠狠扎在他心里，痛到骨髓里。
宋婉摇头：“不痛，这里的护士都很小心的。”
“骗人。”
“只有一点点啦。”宋婉的性子其实很纯真，像个孩子，即使前几年独自带着宋嘉吃了不少苦。看过她的眼睛都不会忘记，这是一双那么清澈、那么慧黠的眼睛，这双眼睛完全就能反映出她是怎样一个人。她的外表总能激起人的保护欲，但是她又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当初坚持生下宋嘉，拒绝别人的追求做单亲妈妈。
宋嘉看着她，笑了笑，心里却苦得紧。
“小嘉，我很想画画。”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碰过画笔了，她是个勤奋的画家，以前健康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在画室待很久。
“现在不行，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我明天买些素描本过来，白天方姐带你出去的时候你可以画些素描。”宋嘉在孟医生的建议下给母亲买了个轮椅，方便她白天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
“小嘉，我累了，想睡会，你今天回去睡觉好吗？这边有护士还有方姐，没有什么问题的。你看看你的黑眼圈，像个小熊猫。”宋婉摸着宋嘉眼底淡淡的阴影，这几天一有什么动静他就醒过来看看，晚上根本没睡踏实，白天还要早起上班，肯定累死了。宋嘉和叶康当时都倾向给母亲安排独立病房，觉得比较适合母亲的恢复，旁边还有床可以让方姐休息。宋嘉这几天都坚持自己陪着母亲，让方姐回去休息。
宋嘉拗不过母亲，点点头。“方姐，那就麻烦你了。”
等宋嘉走后，方姐知道宋婉爱干净，打了热水帮她轻轻擦拭了身体。说实话，宋婉的皮肤可真是好，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是那么白皙。当时她以为叶康是让她来照顾一个老太太呢，没想到见到面才知道是一个大美人，岁月在她的身上只增添了优雅。她是农村来的，他们农村可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中年妇人。加上接触了这么久时间，她知道这个宋姐性格很温和，脾气好，可以说是她见过的人最好的主顾了。
“小方，真是太麻烦你了，每天都要做这么多事情。”小康请来的方姐真是个实诚人，做事勤快、干净不说，话也少，从不抱怨累。白天晚上都不得闲的，一个月给那么点钱她还真过不去。
“宋姐，你说的是什么话呢？你付我这么高的工资，对我又这么好，我可愿意照顾你。像你这么好的人，谁不喜欢呢。您先睡吧，有什么需要待会叫我。”说着走近独立病房的卫生间里洗衣服去了。
宋婉愣了愣，她好像记得这句话有人也说过，哦，是他，他说过。“像你这么好的人，谁不喜欢呢？”
最近她精神不好，脑子里老是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梦里朦朦胧胧的就是重复着以前的一些事情。过去，也许也不尽然都是痛苦的回忆。
她出生在小城市的大户人家，到她父亲这一代，虽然有点没落了，但是也还算在地方上有点影响。她从小喜欢画画，家里就她一个女孩，父亲虽然严格但也鼓励她发展自己的兴趣。20岁那年，出去读书，那天写生回来，遇到了他，那天他喝醉了，她不忍心看一个大男人醉在地上，带了去了画室。当他醒来睁开眼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沦陷了。长久以来婚姻的不如意，事业的瓶颈，让他倍感吃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女孩，一个眼神清澈见底的女孩。
他们相爱了。以最快的速度相爱了。小心翼翼的。那个时候的社会还不允许这样惊世骇俗的感情。他是已婚男人，她是单纯的学生。她明白他的苦，所以她珍惜着和他在一起为数不多的时间，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更从未催促过他。她相信他的话，他说等他癌症后期的妻子去世后就迎娶她。
但是，最后她等来的是一张鲜红的请柬，新郎是他，但新娘不是她。那时候她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从学校肄业，孑然一身回到家里，父亲震怒，提出唯一能接受她回家的条件：打掉孩子。
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天天都能感受到，她不忍心切断他和她唯一的联系。她拒绝了，带着母亲给她的一点钱，靠着一点绘画的技艺，回到大城市，独自在医院艰难生下一个孩子，他以前和她说过，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林嘉。她决定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宋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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