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知道,对方也是少年郎一个。
那少年郎对鸿摇笑道:“我若给你一百金,够你活三年。”
十七岁的南宫晏,想和鸿摇订一个契约。
他的眼下之意是,如果只有一百金子,你除了画,其他什么也不会,敢拿以后的人生和我做个赌注吗。
其实南宫晏这样做为的不是什么。眼前的人是一面镜子,他像是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实现不了自己渴望的那个自己。所以,既然有这个缘分,他想给眼前的这个少年一个人生从头再来的机会。
自己有时总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和遗憾。
尽管人生处处圆满,他看似什么也不缺了。
但是,好想,好想从头再来一次啊。从寒地出生的那一刻起,什么都从头来过那就好了。
他常感到自己的人生一点都不真实。真是恼极了。
想起昨夜是上弦月,另半边的月亮总是缺着。上弦月作为上弦月是完整的,它是一轮饱满的上弦月。可作为月亮,它又那么缺失。如同自己。
既是因为鸿摇处在思考的当口,目下不决,也因为自己不想给鸿摇一个轻慢之意,他没有立刻拿出金子。
只是顿着。
鸿摇脑海里此刻闪过的反应是,有了这一百金子,我可以用九十余个金子来买最爱的笔墨纸砚。余下的事情他全然不管。
因为还年轻,所以一无顾忌,十二岁的鸿摇,不愿意听天由命随现在的生活惨淡下去,可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要规划一个怎样的未来。
他想的是,只要有画,就好了。有我最爱的东西,哪怕穷困潦倒,终其一生。我可以守护我最爱的东西。
“考虑好了吗?”
“为什么?”
两个疑问彼此对抗着,在空气撞出一道静默的烟火,南宫晏先开了口:“因为你喜欢画。也因为你画得好。就连路边生长的梅花看过去都是死的,我却从你的梅花里看出了花魂,看出了生命。”
他顿了顿,像想起什么,不放心似地再次确认道:“将来即使穷困潦倒,你也要画吗?”
“要。”
梅花在风里被化开,在地上不知怎的拖出一个圆弧来,失去了本来的样子,变作一个馒头模样。
他的笔下,是梅花,也是馒头。
南宫晏继续追问着:“虽百死其犹未悔?”
最初,南宫晏在大寒王宫里跟敖逢学过这句话的本来意思。据说,是中州外传来的箴言。而今,大寒已同全世界的文化融为一体。自三百多年前创立开始,逐渐兼容并包,也就吸纳了那些文化。
敖逢常常用这句话来敦促他,为君为国,虽九死其犹未悔。他今日稍加改动,便以此问了鸿摇。
鸿摇点了点头。心中默想,若我有机会去画,叫我死上一万次,我亦甘愿。
在南宫晏追问了这两个问题以后,他更加坚定。
瞅了瞅一旁的吕樵,见他神色慌张,站在一个带刀的人面前,有些怯意,甚至不敢往这里走过来。
鸿摇看着吕樵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剩凶神,没有恶煞,另一半是变作二傻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大寒很难见到万物复苏的景象,或者说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至少在鸿摇十二岁人生的印象里是没有的。看罢吕樵,又见南宫晏至始至终地笑着,他觉得万物复苏了,也放下了焦灼和不安,从南宫晏手里接过了一袋金子,“谢谢你。”
大风又把他的疼痛加剧,他却不以为意。
命运让他遇到了南宫晏,他很是感激。
知遇之恩,有时比生养之恩还要沉重。
重塑生命的力量隐隐地带他走向未来,“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们不一定会再见的。”当下之举是一种成全。成全他,也成全自己。知不知道名字没那么重要。
南宫晏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就像无数个在人海中相识的你和我。转身,可能便再也不见了。
但鸿摇似乎生来不同,破开的时间线冥冥中又紧紧地把鸿摇和他遇过的几个人绑在了一起。
两年后,他遇到了秦雀。又几年后,他再见南宫晏。
叹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又何必,曾相识。
有生之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微茫而不可期的机会与他人再相遇。时间拼命地流逝,到那时候,报以微笑,还是怅惘。
四
南宫晏转身正要走,就听到有人喊,“你等等!”
他回头,看到鸿摇正往远处跑去,边跑,还继续一边对着前面的空气喊:“你别跑。”
真是奇怪,叫我停下,跑的又不是我。
跑的是鸿摇。
叫停下的也是鸿摇。
当真是在遇到了有关画的事情面前全然不顾疼痛。鸿摇跑动的身形,像雪地里窜出来的兔,健壮而有力。
一时找不着什么好的物什,他便先买了简单的一副用具,赶紧迅速又跑了回去。
鸿摇激动得很,眼睛挤成了一条弯弯的桥,手上晃着纸张和笔墨,喘着大气。其实已经疲累不堪了,他又饿,又倦,但是还努力提起自己的精神来:“我,我给你画一株梅花。你带着。”
南宫晏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叫了自己的侍卫过来,“把你那里的热干粮和热水拿出来给他吃。”
然后用一种带着好奇,也带着悲悯的语气,稳稳地对他说道,“吃了这些再回答我,你很爱梅花吗?”
那是两个藏在包裹里还热乎的煎饼。鸿摇在青年时回忆起来,依然没有忘记当初两个大煎饼的味道。只是与馒头相比,似乎缺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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