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极快，仿佛是早就想好了的，眼见阻挡不急，只听“砰”地一声，张氏捂着肩头倒在地上，那把匕首也“啪嗒”掉在了地上。
厅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岳东背着手，看着地上呻吟的张氏，抬头看了看厅后的悄无声息，心中没有来的，竟生出一丝悲哀。
程珍做错了事情，嫂嫂告诉了她的爹娘，爹娘搬出族长来当救兵，这都没什么，人之常情，可悲的是张氏居然想出来代替的主意，可叹的是程珍，竟坐视不理，让这一切安然发生……
这，就是他从小认识的表妹？
岳东微微摇头，见地上的张氏已经被程方与王氏扶了起来，肩头被自己的暗箭打中，汩汩地流着血，可竟然什么也不顾，只抬头看着岳东，含泪道：“东儿，求你就饶过珍儿这一回吧，她不是故意的，她本来是想要赶走那个外人的，结果……”
一声一声，凄婉无比。
岳东紧紧抿着嘴，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
此时阳光万丈，映着对面厢房，斑斓着窗棂的雕花，一阵风吹过，哗哗作响，岳东忽然想起小时候，表妹最喜欢拿着风车到处玩，那个时候，他们的烂漫，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么一副摸样？
他本来满腔心思要为老太太报仇，可是此时此刻，心头却生出几分茫然来。
正在这时，门忽然开了，程珍缓缓走了出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留仙裙，端媚正好，头上还攒了一朵红花，仿佛新娘出嫁的摸样，嘴角弯弯，带着安然的笑容。
大家见她这么一身打扮，这么个摸样，皆愣住了。
“珍儿，珍儿……”张氏不顾肩伤，推开程方，飞奔出门外，拉着程珍，颤声道：“你怎么了？”说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道：“都是娘不好，娘不该纵容你到岳家来，白等了这么多年，若是好好说门亲事……”
“娘。”程珍看着张氏肩头的伤口，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抬头看着眼前的程方：“爹，娘都受伤了，你要好好照顾她才是。”
程方点了点头，见闺女神色古怪，咽了口唾沫，正要说什么，却见程珍对着岳东招了招手道：“表哥，你来，我有话跟你说。”风轻云淡的语气，宛如平日说话一般，或者说，比平日说话还要冷静，镇定，淡泊。
岳东见程珍如此，不知她搞什么鬼，不过自己正有话要确证一下，点了点头，走到房门前。
张氏唯恐岳东伤害闺女，死死拉着程珍道：“珍儿，有话在这里说，守着这么多长辈，族长也在这里，怎么也委屈不了你。”
程珍古怪一笑道：“委屈？我害死了老太太，千刀万剐都应该，哪里谈得上委屈？”
这话出口，众人悚然动容。
程珍想给小青下毒，结果误杀岳母的事情，大家只是推测，却没想到程珍竟然当面承认了，守着这么多长辈，还有院子里的奴婢，她岂非……
“咳咳。”岳重咳了两下，正要说话，却见程珍低低嘱咐了两句，把张氏交给了程方，便“啪嗒”一下关了门。
“相公，珍儿啥意思？”张氏不放心地逡巡在门外，似乎怕屋子里岳东杀了程珍，替岳母报仇。
程方拉着自家娘子，看着门，许久没有说话，他是个账房先生，生意人出身，懂的要比其他人多些，想起刚才程珍的眼神，忽然捂住胸口……
“表哥，坐。”
程珍指着对面的贵妃椅子，淡淡吩咐。
岳东欲待不坐，可是被她的气势震住了，竟然很顺从地坐了下去。
“表哥。”程珍从柜子上沏了一壶酒，走到岳东跟前，给他满上，自己端起了一杯，对着他起敬。
岳东一动不动。
程珍微微一笑，自己抿了一口，轻轻道：“我这么多年来，千盼万望，就是有一天能跟表哥一起喝交杯酒。”
岳东眼皮一跳，低下了头，说真的，对于这件事，他内心是有愧的……
“表哥，我们自幼相识，兄妹的情分自然是有的，可是我没福分，表哥总是瞧不上我……”
“不是。”岳东忽然截口否认，看着程珍握着酒壶的芊芊玉指，喃喃解释道：“这件事，我已经解释很多遍了，我是有苦衷的，我这差事极为危险，说不得那天就没了，你就嫂嫂一样了……”
“借口！” 程珍忽然截然打算岳东的话。
岳东一怔。
“借口啊。”程珍悠悠道：“可怜的我，被你骗了这么多年，还痴心痴望的以为，总有一日能感化你，让你娶了我，后来才明白，这是你不爱我的借口呢。”说着，仰起脖子喝干。
岳东看着那酒顺着程珍的下巴流到了脖子里，顺着淌下来的，还有眼泪，心中一软，喃喃道：“表妹……”
“你心中有人了吧。”程珍“啪嗒”把酒杯放下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岳东。白皙的脸上因为酒色，染上了绯红，更显艳丽，像是初开的花，要艳艳绽开。
岳东若是平日，自然截然否认，可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说不出半个“不”字，只有沉默着。
“你心中那个人，藏在你心里很久很久了，我记得三四年前，那个时候，老太太跟你提起我们的亲事，你还尚尚要可，可是后来办差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便截然否认，说怕耽误我，说自己差事太危险……”
程珍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十分平静，平静得让岳东否认不得，便只有沉默。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拼命向你解释说，表哥，我不怕危险，甚至不怕像嫂嫂那边守寡，可是你只是找借口否认，否认，却一直不肯说实话，那么，表哥，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步，你该对我说一句实话了吧。”程珍自己斟了一杯，又一饮而尽。
岳东的眼帘垂下下去，阳光映照着他的眉目，一双剑眉在微微颤抖，似乎想起不想回忆，却又不得不想起的事情。
“可怜我误会了那个小青，后来左思右想，根本不是，完全不对，表哥心里那个人，早就出现了，就是那趟差事之后，你才彻底改变了，你在等她？”程珍低低地问道。
岳东脸色已经煞白，也不知为什么，轻轻摇头。
“那么，她嫁人了？”程珍轻轻问道。
岳东动了动嘴唇，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又像是没了力气，逡巡着，逡巡着，许久许久，终于轻轻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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