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衙役，认几个婆子很简单。
众人到了岳府，不一会儿，就揪出了那几个婆子，程前的意思要上刑，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王氏忽然抬头道：“程大人，我有话说。”
大家其实都暗自注意这个女人，说实话，真正的真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恐怕是岳东的对头，收买了王氏的父亲王秀才，故意给岳东下绊子，而王氏听从父命，才遭罪至此，某种程度上，他们对这个美丽的悲惨的女人是同情的。
如今听她忽然这么说，都抬头看着她。
“我有几句话想对青公子说。”王氏面容依然宛如平日，声音淡定而宁静，似乎丝毫不受眼前事情的影响。
小青不知王氏为什么忽然点了她的名，眨了眨眼。
“可以吗？诸位大人。‘王氏忽然深深万福。
“好。”李政首先开口，程前动了动嘴唇，没有反对。
王氏点了点头，指着正厅对面的厢房道：“青公子，请随我来。”说着，提着裙子，缓缓进了那屋子里。
小青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岳东，见谁也帮不上什么，只得咬着嘴唇跟着王氏进了厢房，心道王氏虽然厉害，可是不过一个弱女子，真的要杀她，她逃命应该没问题吧，——除非自己倒霉，遇到武林高手……
不过这一点，她想到了，其他人也想到了，衙役和几名锦衣卫都围着屋子，不怕王氏伤小青，而是怕王氏逃跑。
岳东虽然有些失魂落魄，可是听到这事，也走到门前，对小青道：“青弟，有事叫我。”
小青见岳东的眼眸回了回神，吁了口气道：“岳哥放心吧。”说着，推门而入。
这屋子是老太太吃饭用的房间，里面东西不多，只有炕和楠木桌子。
王氏站在房间的一角，背着身子，怔怔地看着墙，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依然是优雅的，身上的裙子一尘不染，一丝皱褶也无，身姿挺拔，不可藐视。
“你……”小青开口打破沉默。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王氏转身，微微一笑。
小青后退一步，摇头。
按照大家的理解，王氏是为了父亲王秀才，程前已经派出锦衣卫，只等王氏招认，便要去王家抓人，可是小青却觉得不是，起码不完全全是，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只不过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没走到真相的底部。
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小青抬头看着王氏。
王氏挑了挑眉，走到灯台前，伸出白皙的手，点燃了一盏八角琉璃灯，伸手拨拉着烛火，这个女人很强大……点滴不漏，什么都算计在心里，可是你根本看不出来。
“你是女身？”
许久，王氏侧过头，那烛光映着她长长的睫毛，不知为什么，生出几分杀气来。
小青一怔，点头。
“这就是了。”王氏嘿然，转过八角琉璃灯，端正了身子看着小青：“那你告诉我，岳东为什么会喜欢你的？”
小青听了这话，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道：“你搞错了，岳哥把我当弟弟对待……”
“别骗人了。”王氏摆了摆手，悠悠叹了口气道：“我看了他那么多年，有些东西是看得出来的。”
小青怔怔的，说实话，现在的王氏让她有些懵。
王氏似乎知道她的茫然，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抚摸着那灯盏的按钮，一阵青灰从灯盏里撒下来，浮出淡淡的氤氲。
王氏的身子就在这氤氲里模糊不清，“真没想到，我已经爱他爱了六年三个月二十日四个时辰呢。”
“爱他？”小青脱口而出。
王氏淡淡地看着小青，惨然一笑。
她的人生，一直在桥上。
桥下有水，桥上有岸，可是她却只能在桥上，上不去，下不来——从出生就开始了。
她出生在一个破落户的家庭，王家先前也是发达过的，曾祖曾经做过洪武朝的知府，也算的是书香门第，只是祖父不争气，败落了家业，到了父亲这一代，越发不堪，父亲读书不成，架子却大，不肯正经营生，整日里与一群不入流的文人鬼混，家业便越发破败下去。
可是王氏觉得自己是不同的，与街头巷尾那些野生丫头是不同的，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当上夫人，当上高贵人儿，为此她缠着父亲读书识字，学得诗书礼仪，待到及笄之年，竟出落的品貌俱佳，是一等一的闺秀模子。
那个时候，王家的门槛差点踏破了，不少富户看上这位佳人，有的甚至以“正室”之位许之，王秀才何等人物，这闺女就是他待价而沽的宝贝，他盘算着要卖个要价钱，正在此时，岳家求聘。
当时岳家并不是大户，不过是小康之家，奈何岳家的儿子们争气，大儿子岳成中了秀才，小儿子岳东又加入了锦衣卫。王秀才一听“锦衣卫”三个字，就允了。
锦衣卫啊，那可是天子近臣，掌握诸臣的核心机密，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只可惜岳家求娶的大儿子，不是小儿子，不过王秀才还是同意了，他盘算着自己闺女嫁到了岳家，自己也投靠东厂，竟来靠着公公们，说不得就不用科举考试就能升官发财了！
王氏听了这事，没有说什么。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会把她买个好价钱，对于这一点，她很放心，何况女人总要嫁人的，像自己这种女人，嫁到什么地方都不会混得太差，所以她安安心心地准备嫁妆，安安心心地准备嫁人，安安心心到出嫁那一日。
“噼里啪啦”鞭炮声，是一个女人的开始，也是终结。
王氏满头华翠地坐在八抬大轿里，向岳家行去，筹谋着去了婆家之后，如何应付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婢，如何应付公婆，婆婆的喜好自己是否摸得准……突然，外面传来惊呼，有人在喊“牛疯了，别撞了新娘子！”
她吓得浑身一震，揭开了盖头，掀开了轿帘，看到了让她一辈子难忘的情形。
多少年后，若是让王氏再次回顾记忆，其实，她是后悔的。
迎亲队伍正在桥上，一头疯牛冲了过来，撞到了起码的新郎，新郎一翻身，滚下马来，在地上呻吟着，那疯牛踢了他一脚，继续向她的轿子冲来，就在众人的惊叫了，她吓得闭上眼，感觉一声巨响，自己的轿子忽然腾云驾雾一般，向水中跌落。
激凉的湖水淹没了她的全身，她一身华服，几乎挣扎不动，便这样直坠而下，向水中落下……
难道要死了？
她喘不上气来，闭上眼正等待着死亡，忽然一只有力的胳膊抓住了自己。
她睁开眼。
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她这辈子再也难以忘怀的脸，英俊的五官，气势雄壮的气质，另外还有那有力的怀抱，威风凛凛得像是战神下凡……
他……
一定是自己死后的神仙……
王氏默默地想，嫁给神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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