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探望她的本意也只是想确认下她此刻是否已经恢复常态，如今亲眼见她平安无事，我如释重负，嘴里安抚道：“放心，错不全在你，警察不会过多为难的。”说完便打算离开。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我。
“你知不知道陶小芹为什么唯独和你亲近？”元菲望着我，眼底不知何时满是泪光。我预感到接下来的话自己并不想听，但她仍固执地补充道：“因为，你……真的很像他。”
我动了动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论说什么，此刻我都安慰不了这样的元菲。而这个世上唯一能抚平她心中伤痛的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最后也没有选择杀我，反而将我从李燕如手里救了回来。”我叹了口气，又道：“即使变成鬼，他还是你熟悉的那个善良的段思柏。”
元菲眼神黯淡，沉默很久才开口道：“或许吧，但我更希望他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料峭微风，似是爱人温厚的手掌，轻轻拂动她的发丝。岁月长河无声流淌，印刻下灵魂深处的刻骨眷恋。
从探望室走出来的时候，吴简正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
“看完了？”
我点点头。
“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我又点点头。
吴简抬起眼斜睨着我，问：“你喜欢她？”
我长舒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我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和段思柏，我早就死了。”
吴简奇道：“这和段思柏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我故作深沉地晃了晃脑袋。
吴简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表示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哥哥，哥哥……”
走廊另一头突然传来熟悉的稚嫩呼喊，我循声望去，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朝我跑来。
“小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转头问身边的吴简。
“陶家一个人都没了，你让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待在家里？”
吴简的话让我心头一震。是啊，我完全没有想到这点，陶四喜夫妇被捕入狱，他们的女儿将会遭遇什么？
吴简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突然说：“他们不是陶小芹的亲生父母。”
我瞪大双眼，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震惊。
“四年前他们杀害了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并谎称是女孩的亲生父母，隐姓埋名住进盛茗公寓。”
他边说边递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年轻女人，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我瞧着那女人很眼熟，在脑海里搜寻半天突然想起来，她不就是总跟在罗心柔身后的白影么？
“她是……”我迟疑着问道。
“陶小芹的妈妈。”吴简回答。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就像平地炸了个惊雷，涌起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怪不得陶小芹总对着空气喊“妈妈”，原来她的妈妈一直跟在她身边，从没离开过。是因为担心女儿受苦，不能好好长大吗？
该是怎样一种执念，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心爱的孩子，经年不曾消散。
“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吴简想了想，然后说：“目前还不清楚。但据我推测，陶四喜和罗心柔两人均有严重的犯罪倾向，他们热衷于收集锋利的刀具，并将刀具刺入人的身体。也许那天陶小芹的妈妈刚好从他们旁边走过，激发了他们内心的杀念。”他说完，朝我摊手道：“这属于心理学的范畴，我也只是瞎猜。”
我越听越气。人心隔肚皮，陶四喜看上去明明是个和蔼慈祥的好父亲，谁能想到他和他老婆居然是一对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陶小芹这些年到底是怎样活过来的？
“哥哥。”
说话间陶小芹已经跑到我身旁，仰起小小的脑袋，软声喊道。
我心里难受，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小孩子的洞察力往往十分惊人，我怕她发现异常，便若无其事地应道：“小芹乖，哥哥带你去吃糖。”
陶小芹立刻乐开了花，直嚷嚷着要吃上次我给她的薯片。
“她还这么小，母亲却不在了，以后该怎么办？”我轻声问吴简。
吴简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警方已经联络到她的家人，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回家。”
他刚说完，一位女警察就领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过来。
“吴队，这是陶小芹的舅舅。”女警察向我们介绍道。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标准的成功人士样板。他一看到陶小芹就站着不动了，眼眶里慢慢涌出泪水，喃喃道：“我苦命的妹妹啊，这回我总算找到你的女儿了。”
男人叫李轩，是隔壁茂城人。据他所说，四年前他的妹妹带着年仅两岁半的小外甥女回百真市省亲，却从此失去音讯。妹夫积郁成疾，患上不治之症，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他一直四处打听妹妹的下落，同时寻找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在警方刊登的寻人启事上发现陶小芹的照片，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孩正是失踪的外甥女，立刻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陶小芹怯生生地望着他，似乎很不能理解的样子。
“警官，多谢你们。”李轩抹了把眼泪，恳切道：“我找了她们母女那么久，还以为再也无法相见。妹妹夫妻俩在天之灵，肯定也会欣慰的。”
我见不得这种骨肉分离又久别重逢的场景，一个大老爷们都忍不住心头发酸，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
“乖，舅舅带你回家。”
李轩伸手去牵陶小芹，她很不情愿，躲在我身后一声不吭。我们几个大人好说歹说了大半天，她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答应跟这个阔别多年的亲人回家。
临走前，陶小芹扯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哥哥，以后能不能常来看小芹？”
我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着说：“一定。”
陶小芹也笑了，眼睛里有光，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最后她还是顺从地牵着李轩的手，走出几步就回头看我一眼，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不舍。
我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
朦胧间，似乎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谢谢。”
我愣了片刻，随即朝着那个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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