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跖盭(1)
日暮时分。
太阳已将落山,天色似黑未黑,大地昏黄,万物朦胧。
坐落于沁秋湖畔山脚下的“嘉锡堂”内,三十六盏大明灯笼把大堂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大堂前的庭院中,整齐排成数列的奴仆杂役屏气而立,青衣者是身份最低的家丁杂役,绿衣者是粗使丫环,绛衣者是较有身份的大婢女,玄衣者是侍卫,另有彩衣总管数十名……眈眼看去,偌大的庭院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竟似有数百之众。
然而,就是这个站了几百个人的庭院,此刻却鸦雀无声.
砭人肌骨的凛冽寒风中,每个人的嘴巴都紧紧地闭着,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大堂内。
作为专门用以惩处犯错家奴、实施家规的场所,嘉锡堂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青砖铺地、大柱撑梁,一座巨大的石碑立于大堂正北,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王府的一百二十四条家规。
石碑之下,靠近大门的地方,摆着两张檀木椅及一张条案,璟鸾坐在左边的椅子里,四名容貌俏丽的绛衣婢女垂手肃立于身后。
至于右边那张椅子,却是空的。
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沙漏,端端正正地摆在条案最显眼的位置上,虽然通身高不过半尺,却精确地刻着八个刻度,上下各四格。洁白的细沙缓缓沿着瓶颈滑落,标示着时光的流逝,虽然缓慢,但终究有全部通过瓶颈的那一刻……
终于,最后一粒细沙也已落下:申初已过,申正到了。
——距离沈迦蓝所说的最佳行刑时间,仅有一刻钟。
伸手将沙漏倒过来,璟鸾缓缓地、头也不抬地唤:“方总管?”
立于她身后的一名婢女忙快步走到堂前汉白玉台阶上,扬声道:“方总管上前听话。”
一名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立刻猫着腰越众而出,控身立在阶下道:“请公主吩咐。”
“人,都到齐了么?”
“回公主的话,除了当值的巡卫、前后门的守卫,以及各房各院留的几个看家的,其余都到齐了。”
璟鸾“嗯”了一声,正想说话,却见人丛忽然一阵骚动,继而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万俟菀施施然走进庭院,身披一件毛色雪白的大氅,脖颈间围着一圈浅紫色的貂皮围脖,直将她整个人衬得宛如粉妆玉琢的雪人一般。
璟鸾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已走进大堂,才对她笑了笑,道:“你来了。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会来的。喏,椅子都给你备好了。”
“还不是你!”万俟菀嘟着嘴坐到椅子里,“问你,你又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来看咯。”
璟鸾淡淡地道:“我不说,只因你那位送上门来的扈从委实太过天才,他想出来的招数,我竟不知该怎生形容。你就等着看吧,我担保这‘跖盭之刑’不会教你失望。”
失望?
万俟菀闻言立即瞥了她一眼,自己只是好奇而已,何来失望一说?怎么璟鸾把她说得好像拿人家受刑当戏看似的?
然而她这人素不在乎别人想法,更遑论解释,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当即只是一耸肩,两眼四下里一飞,心思立刻便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
“那家伙人呢?怎么没来?”
“他没跟你在一起?”璟鸾好像很意外。
万俟菀摇摇头,怃然靠回椅背,喃喃自语道:“哪儿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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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某个地处偏僻的小院子里,三名留下看家什的杂役正聚在耳房内烤火胡侃,谁也不知道,东厢某间屋子的窗户“咯”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挑开,一条人影矫捷地跃了进来,落地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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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出去了吧。”
璟鸾随口应了一声,瞥了眼沙漏,漠然转过头去,对阶下男子命道:“把人带上来。”
“是。”锦衣男子迅速退下,不一会,和四个粗健婆子一起,压着两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回来了。到了堂前,婆子手下发力一推,两名女子“啊”的一声跌跪在阶下,疼得眼泪迸流,却顾不上呼痛,仰头泣道:“公主!公主明察,我们冤枉啊……”
万俟菀定睛一看,失声道:“怎么是你们?”
阶下两名女子,做一身绛衣打扮,并非今日午后在从云殿里添香的那两个绿衫小丫环,而赫然正是定南王妃身前八名大婢女中的两名——轻岫和韶音。
“璟鸾,这是怎么回事?”万俟菀彻底糊涂了。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璟鸾站起身,前行几步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于阶前的两个婢女,淡然道:“你们说自己是冤枉的,好,我问你们——什么病能叫人前一刻还说着话,转眼功夫便没声音了——这句话,你们听着可觉得耳熟?”
阶下二婢浑身一震,彼此互视,脸色瞬即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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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内,袖珍火折子的微芒如萤火般闪动。
一手插在口袋中的人从壁立的大柜子中抽出一本小册子,以单手翻开,找到记有相应日期的那一页,目光匆匆扫过,最终定格于第八行的四个字上,唇角一勾,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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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上。
机灵的婢女早把檀椅搬至璟鸾站立的地方,她却不坐,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接着又道:“我再问你们——王妃福荫隆厚,那东西若连她也敢沾,我们这些福薄命贱的,可怎么处啊——这句话,你们听着是不是也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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