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人间别久不成悲(上)(2)
不知说到多少遍,脖颈处忽尔一凉,然后,很快地由一点濡湿成一片。
到底,还是叫她掉了泪。
又是这样,伤心到了极处,无声的痛哭。
我僵坐在那儿,听着她细极了的几不可闻的悲泣,心痛得狠了,反开始麻木起来,心底一个声音,冷冷清清、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沈迦蓝,你罪无可恕。
我生平自负,不想欠沈家恩情,为仆为奴也在所不惜。
影子训练艰苦卓绝,我从未哼过一声。
对于自己做的决定,我从不置疑。
我总是坚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可现在,我心爱的人在为我泣血,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沈迦蓝,你真的,罪无可恕。
这句话,在此后的五年里,一直与我如影随形,片刻不曾或忘。
菀儿并没有负我。
那一夜,她在我怀中哭了很久,然后于翌日宣布了一个消息:立刻与我成婚。
我说过这一次的选择权在她,既然这是她做出的决定,我自当遵从。
两个月后,我彻底失明。
永夜般的黑暗,自此与我长伴,至死方可摆脱。
江湖传说中,有许多身残志不残的能人异士,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成为那种人。
我不怕苦,也有足够坚韧的毅力,但我不想自己骗自己。
我瞎了……
当初一拧身就能跃上柳梢,此刻一拧身有可能会掉进池塘;
曾经出手必中的非天刀,如今在拔刀前我得先弄清敌人在何处;
以往我认穴奇准,现在我该当如何?即使有人帮我把穴位以朱点标出,我也看不见啊……
失去了眼睛,我再也不可能是以前那个沈迦蓝。
“怎么会?不是有听声辨位这门功夫么?”菀儿曾这样问我,“就像你以前在黑屋子里拿剑去削苍蝇翅膀。”
“苍蝇是苍蝇,人是人。”我淡淡地说,“一万只苍蝇也比不上一个高手。”
而我练一万年的听声辨位,也比不上高手练一年的屏气功夫。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再努力,也不可能跻身高手行列了。
那么,是安心地做一个瞎子,还是为了证明自己身残志不残而努力成为一个小丑?
我选择前者。
因为我一直一直,看得很清。
撤下非天刀,让我的左手重见天日,我对菀儿说:“以前它一直隐于袖中,是因为那把与我性命一样重要的刀在那里。现在,我把刀交给你,我的左手也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是什么?”
我说不出来,便用行动回答——抬起双手,一点一滴地描绘她的脸。
我怕终有一天我会忘记她的脸,只能以手代眼,在记忆里加深她的轮廓。
指尖的濡湿感告诉我她哭了,“我会治好你,迦蓝,给我时间,我一定一定能让你再看见我对你笑。”她字字泣血,以泪起誓。
“你一直在对我笑,在我心里。”我回答。
从那以后,她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让我重见光明的希望,刚从书库里找出来的那些火器、兵法书,以及其它一些杂书,又全都被送了回去,当然也包括我好不容易才使她感兴趣的刑法勘验类的著作,取而代之的是一卷又一卷的医药类专著。
她镇日埋首于古籍秘本里寻找治愈我的良方,心无旁骛。官府请她协助破案,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地方百姓慕名而来,她连人也不肯见……一年多的时间,万俟家族的声名已势渐微弱。
彼时万俟唯已怀有身孕,却还是与沈狐千里迢迢从陌城赶来,劝菀儿不要放弃家族传承,却无果而归。我虽目不能视,却依然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万俟唯的失望和无奈,树立一块金字招牌,需要十年甚至百年,可让其倒下,往往只需很短的时间——短得让你吃惊。
他们走后,我第一次劝菀儿重拾家族事业……事实证明,我挑了一个错得离谱的时机。
她刚与姐姐不欢而散,心情十分焦躁,想也没想便对我吼道:“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这个……”
她及时地将“瞎子”二字咽回喉咙,徒留满室寂静,苍凉无声。
我木然坐了片刻,默默地起身,摸索着走了出去。
她从背后追上来,抱住我嚎啕大哭,一迭声地喊:“原谅我原谅我……”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抚摩着她的头发,柔声道。
她的头发凉凉的,水一般。记忆中那是泛着绸缎光泽的发,我尚能在心底想象。
我还记得她的脸孔,那美丽得莫可逼视的脸孔,我再也看不见了。
曾以为与她咫尺相对却看不见她的脸,就是我生命中最难捱的折磨。而这一认知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破了——
“迦蓝,我们要个孩子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我一时怔忡。
不知该说什么,我沉默。
她将我死死紧抱,哭道:“二姐说,妻子对丈夫最大的爱就是为他孕育新生命……我这么这么爱你,我要为你生个孩子!”
我听着她的哭声,须臾,一笑道:“我希望是个女孩。”
真好……我想:她终于不再为我无声地痛哭了。
那种,伤心到了极处的,无声的泣血……太伤身了,还是哭出声来的好。
一年半后,我的孩子诞生。
果然是个女孩儿。菀儿说她漂亮极了,小小说她的眉眼像母亲,嘴巴和下颔像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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