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沉沉,大雪纷飞,青石灰一样的天似被墨色晕染,天色越来越暗。函阳火车站灯火通明,又凭添数十盏马灯,与漫天飞雪相映。
远处传来火车呜鸣,车头一缕蒸汽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一排戎装队伍整齐列队,守在火车站各处,月台上,一位贵妇人着墨绿旗袍,貂绒披肩,似是等急了的神色。
贵妇人身边,有四位同样雍容贵气的太太,牵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比不上戍守火车站的士兵整齐,但好歹也是规规矩矩站了一排。
戴着皮手套的双手为贵妇人拢了拢披肩,她身边的戎装男子轻声说:“妈,火车进站了。”
贵妇人激动极了,连声道:“到了,终于平安到了!”
大雪下得没个停歇,月台的融融灯光带来仅剩的一点暖意。火车停稳了,陆续有人从上面下来,看到扛枪的步兵都是一惊。想来定是要接什么重要人物,才把其他百姓人家拦在外面,识趣的人都提了箱子,或裹紧大衣,或绕上围巾,赶紧出站寻自己的亲戚朋友去了。
凌霜华提着一个小皮箱,牵了小妹凌雪华从火车上下来。先前在车厢里人多,难免闷热,她一下车来,倒觉得神清气爽了些。凌雪华没有她一般神气,往她身边缩了缩,娇声道:“姐姐,冷......”
月桃提着两个箱子跟在她身后下来,不禁也是一哆嗦:“呀!二小姐,函阳这样冷!”
她也觉得似乎冷了起来,赶紧让月桃放下箱子,想就地开箱找找围巾帽子。她不打紧,可小妹怕是抵御不住这样的天气,第一次出远门,没料想到会来这么冷的地方。
“霜华?”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转身,看到有人朝她疾步走来,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霜华,霜华!”
她一怔,想起来这应该就是母亲的故交,汶北贺帅的大夫人李知兰。
贺夫人抱住她,声音颤抖地说:“远远看着就像,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是甫阳姐姐的女儿!”
她心中一暖,道了声“贺夫人”,越过贺夫人的肩头,清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其他人。
贺夫人身后,四位打扮贵气的太太们穿得都厚实暖和,却也照样明艳动人,其中年纪最轻的那位好像比她大不了几岁。几位太太身边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和她妹妹差不多年纪,模样着实可爱。
她的视线一转,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月台的灯光被他军帽的帽檐挡住,双眼藏在阴影中,泛着点点星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猜到了他是谁,想到不能失礼,便礼貌地朝他一笑。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并不领情,仍就那样看着她,不喜不怒的样子,正在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得体时,他终于移开了目光。
贺夫人又欢喜地去抱凌雪华,眼角的纹路里满满都是高兴,一模凌雪华的手竟是凉的。
贺夫人早有准备,贺景瑭往身后招了招手,就有侍从官捧了保暖衣物上来,其中一件小小的呢子外套是为凌雪华特意准备的,配上绛红白绒边的小披肩又暖和又时髦,像骑马装一样说不出的可爱。就连丫头月桃都有一件淡青色的大衣,可把她吓了一跳。贺夫人拍着凌霜华的手背,心疼道:“一路上你们都受苦了,这里不比汶南,还好我早就备着了。”
凌霜华把那条雪白的狐皮云肩披上,狐毛扫在莹润雪白的面庞上,她不禁缩了缩脖子。贺夫人细心地替她把襟前的带子系好,温柔的模样像极了她的母亲。她鼻头一酸,别过头去看月台外,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是她从未见过的大雪,在夜色中沉寂地下着,却也是一番壮丽景象。
仰头看了会儿,眼睛便不那么酸了。
贺夫人把其他人都唤过来,高兴地拉着她和凌雪华一一介绍。来接她们的都有贺家二姨太,五姨太,六姨太,还有看起来只比她大几岁的七姨太,五姨太的女儿贺景岚也是十岁,和凌雪华一样的年纪,六姨太的儿子贺景霖十一岁,两个孩子都乖巧地叫她“霜华姐姐”。凌雪华怕生,想往她身后躲,被她拉住站好。
军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贺景瑭朝贺夫人走近一步,下巴微微一扬,等她介绍自己,神情一本正经之中又带点刻意为之的好笑。贺夫人剜自己儿子一眼:“这是你二哥哥景瑭,我还有个讨债鬼的老三景瑜,在俄国上军事学校,还有你大姐景曼已经出嫁,改天我叫她回家来给你们瞧瞧。”
她被贺夫人的热情惊得一慌,不知道该说什么。贺景瑭倒是笑得坦荡:“妈,你要想站在这儿说一晚上的话,可就要冻着两位妹妹了!”
六姨太也笑:“大姐把一大家子人都叫来了,大帅要不是还在衡昌,一准儿也得来,既然人已经接到了,我们还是回府里热闹吧!”
她话里有话,贺夫人瞪她一眼她也不怕,权当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凌霜华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她早在火车上就已经哭过了,她们逃难一样走得那样急,她还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双亲的死讯,可蒙在毯子里悄悄哭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照样要盘算身上所剩不多的钱该怎样花,还要照顾不懂事的妹妹,跟她解释爸爸妈妈已经成了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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