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往往都是这般虚浮不定。
【壹】
初次见到乌艇是在一场葬礼上。
孙婆婆的葬礼。
那是暮春的午后,天空深沉浓郁,豆大的雨点伴着强风飘打在殡仪馆门口苍白的花圈上,又滴滴答答落在铅灰色地板上,缓慢氤氲成一滩冰凉水渍。稀松的吊唁者挟风雨而来,抖一抖黑色雨伞上的水珠,对着门口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鞠一个躬,说一句节哀顺变。
我抱着一盒绿豆糕默默站在殡仪馆的一角,心里没有多大的悲伤,也流不出眼泪,只觉得堵得难受,还有点恍惚,五天前她还拉着我的手说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盒蓉园的绿豆糕,转眼便再也不能言语,只剩一张遗照清清冷冷地望着这个世间。
仪式结束后,一直站在门口谢礼的男人缓步朝我走来,他的肩头与发上被雨水微微打湿,挟带着一股潮湿的雨水气,神色平静,不悲不喜。他望了眼我怀中的盒子,而后清冷开口:“你是索拉?”
我点了点头。
“我是乌艇。”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温度。
多年后我常常想起这一幕,我与他的初见,不管是场景还是开场白,都是那样清冷而苍凉,就像那天的雨。
他让我跟他走。
他没有说缘由,我也没有问。
我是知道他的,甚至可以说熟悉。在敬老院照顾孙婆婆的一年里,她在我面前提了无数次这个名字,乌艇,她的外孙,唯一的亲人。
她说,索拉,我外孙乌艇很孝顺的,跟你一样,对我可好。孙婆婆总是在我帮她洗头的时候反复念叨这些话。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乌艇,他来探望的时间与我总是错开,只见过他给孙婆婆买来很多的水果、牛奶、衣物还有按摩椅等。在孙婆婆反复描述里,我忍不住偷偷在心里勾勒他的模样,应该是眉目温柔的一个人,有着清浅温和的笑容,声音和煦。
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见到乌艇的第一眼,只觉得冷。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人心生怯意,不敢靠近。
他领着我往停车场去,一路沉默,只有豆大的雨点不知疲倦地打在黑色雨伞上,滴答滴答。
坐在车里很久,他既不发动引擎,也不开口,我微微偏头打量他,他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前方,浓眉深蹙,嘴唇紧抿,下颌绷得紧紧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挡风玻璃,望向未知的远处。车厢内寂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气氛莫名的诡异。
良久,他终于偏过头来望着我,说:“索拉,外婆希望我照顾你,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我僵直着身子,久久不能言语。
这消息太突兀,一时只觉得那声音不似真的。
许久,我回望着他,试图从他眼里辨出真假,可他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我讷讷地问:“为什么?”
他移开视线,片刻,才沉沉地答:“她很喜欢你。”
我怔住。
我与孙婆婆并无血缘关系也不沾亲带故,唯一的关联,不过是敬老院里最合她眼缘并在身边照顾她一年的义工。
我喜欢她,她待我也亲厚。可就算如此,这个消息依然令我觉得太突然。
“我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同你一样觉得很突兀。”乌艇见我良久不做声,再次开口,“可是索拉,死者为大,这是她最后的遗愿……”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掩住面孔,声音低下去,语调里带了一丝哀痛。
我心一凛,脑海里掠过许多的画面,孙婆婆每次见到我去总是献宝似的将偷偷藏起来的好吃的糕点拿给我,看着我全部吃光便会笑得很开心;她老爱抓住我的手说,索拉呀,如果你是我的孙女儿该有多好……她说,我外孙乌艇很孝顺的,对我可好……
“我考虑一下。”我轻轻说。
乌艇再望向我的眼神亮了亮,感激地说:“我送你回学校。”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我蜷在副驾上,怔怔地望着来回摆动的雨刷,脑海里掠过一个又一个画面,模糊的,久远的,前一刻想起,下一秒又统统忘记,像一场浮生若梦。
车子很快抵达校门口,乌艇撑着伞给我开门,又坚持送我到宿舍,我有点怔然,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周到殷勤。
乌艇其实不知道,他那个提议对我来说,多么具有诱惑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渴慕能有一个家,却始终不能如愿。
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遇见过一桩美好的事,所以突如其来的好运让我觉得那么不真实,像一个虚妄的梦。
【贰】
刚进宿舍,舍友便凑过来问:“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索拉,你不是没有亲人嘛。”语气里一分猜疑,三分八卦,还有几分戏谑与嘲弄。
我没做声,侧过身子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去。我早已习惯她们同我说话的语调,她们从来就不喜欢我,很多次我听到她们偷偷在背后议论我,一副穷酸相,却偏偏爱装高傲,真令人倒胃口。
但我不在乎,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从出生开始,我便是个不讨喜的存在,否则也不会被父母遗弃。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多年前的某个深夜,我被丢在儿童福利院的门口,襁褓里附带一张纸,没有名字,只有出生年月,以及“孩子有毒瘾”五个字。
医生诊断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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