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楼上又在放那首一个男人和一个幼儿合唱的歌，鹅洁把收拾行李的手停了停，站起来，她开始等那个段落。来了，那句，合唱部分，那个可能还要抱着的孩子，总是拖不了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四拍长音，他（她）那个小小的肺，力气太小了。这个时候，文仔的笑声就隐约在屋子的哪个隐秘的地方嘘了出来。遍布灰尘的阳光刀片一样，从它能进入的缝隙，灰拉拉地穿刺着这个木板屋子。文仔像嘘声的笑，昙花一现，就在这个尘烟的刀锋之外。
文仔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了。鉴定上说，是当场死亡。当场是指什么时候呢，是车子和文仔相撞的那一瞬间，还是文仔被撞上引擎盖、推出一百米后从车上掉下地的时候？
鹅洁把最后一个大编织袋拖出门，要锁门的时候，觉得再也不用锁了，就让门虚掩着，觉得还是少了什么，就又推门看。屋子里，阳光淡下去了，灰尘就不那么生机勃勃地腾闹了，屋子里闷闷的，似乎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开心。
鹅洁从中间的楼梯上去，楼梯踩起来控、控、控的，似乎整座老木头楼房都摇晃起来，令人心慌。音乐早就变了，不知道什么歌，听得像人刚刚长跑完地喘息。楼上是两个小伙子租住，他们正在下棋。鹅洁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们都抬头看她。
鹅洁说，那个……我今天搬走了。
一个小伙子说，哦，要搬了。想了想，他说，前几天就看你搬东西呢。鹅洁点头，我一点一点搬。双方似乎没有话讲了，鹅洁猜他们更想下棋，以前，文仔有时也找他们下棋，不过，文仔极爱悔棋，打手都不怕，经常被他们赶下楼。
小伙子看鹅洁站着，说话的那个小伙子想了想也站了起来，说，是不是要帮忙？鹅洁连忙摇头。两小伙子互相交换了眼神，一个说，我们也在联系房子，这里就是旧城不改造，我们也想走了，电线老化、噪音也太大……
鹅洁点头。那……另外一个小伙子说，那我们再见了……
鹅洁说，那个……你们刚才放的那个有小孩子合唱的歌，再放一遍好不好？
小伙子如释重负，说好的好的。有个小伙子打了个OK的响指。鹅洁说，等等，我下去的时候，你们再放，我都是在我家里听。鹅洁就控、控、控地下楼了。两个小伙子互相看了，都笑了。一个说，听说她老公死了赔了二十万，是不是住高级房子去了？另一个说，正好那个老太婆也死了，这二十万随她花了。
鹅洁回到自己屋里，阳光再度裂壁而来，灰尘和生机在屋子里期待地回荡。鹅洁笑了，那个孩子的声音来了，这个口齿清晰的幼儿，一定是一口小乳牙，他（她）唱得很卖力，奶声奶气，口水不小心会掉出来。来了，那一句来了，这个男女莫辨的童声，就是拖不了那么个长音，他（她）很令人心疼地停了下来。鹅洁竖起耳朵，文仔的嘘声令人不易觉察地出现了，很快就消失在阳光末梢的灰尘深处。歌声结束了。
鹅洁站了起来，拖起大编织袋，忽然发现，文仔前一段收养的流浪狗小白，正脏兮兮地直坐在旧柜子边。鹅洁叫它出来。这时，音乐又响起来了，小伙子可能摁了重复键，楼下，鹅洁抬头看天花板，呆立着，又听了一遍就出来了。到了巷子口，她还能听到小伙子为她放的歌，只是文仔的笑声再也听不到了。街上太嘈杂了。
鹅洁在前面走，脏兮兮的小白在后面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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