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个通冥的妇女，住在一个离漂亮公共厕所不远的独立小别墅里。那里原来是老式公园。老许说，到了那里，你什么都不要多说，就说想问问我老公在那边的情况。
进屋的时候，里面光线不好，一个穿男人圆领汗衫的人，对着大门坐在一个灰绿色格子的灯芯绒沙发上，可能是天热，沙发上铺着麻将席竹垫。歪斜的竹垫上，乱七八糟的散发着拆开的报纸、扑克牌、压扁的洋参小空盒、钥匙之类。老许领了鹅洁进去，那人也不起身，照样抚摸着自己的一个个脚趾头。老许叫那人什么仙姑、那个人回应说话的时候，鹅洁才知道那人是个女人，不过她的声音也很不好分辩。
她随便看了鹅洁一样，眼睛却停在老许身上说，唉，不是熟人介绍的，我不想做。你不知道，到那个地方，那个伤元气啊，几分钟就像拉了一列火车，夭寿！这钱我不爱赚。
老许就笑着给那人说了很多奉承的好话。那女人听舒服了，拍拍脚趾头站起来说，走，上去。
鹅洁记得那是个二楼楼梯口的小房间，推门就是一座黑黑红红的大神像，下面是一条长案，上面摆着香炉以及水果、包子等供品。里面没有灯，四壁灯柱上都是蜡烛，不是真正的蜡烛，而是像蜡烛的那种灯。但是，里面都是烟熏火燎的气味，有一面墙黑乎乎的，后来鹅洁自己奉命烧纸的时候，才知道，那墙下是专门烧纸的，所以给熏黑了。
鹅洁有点紧张，按照仙姑的要求，烧香礼拜过后，就退在一边。仙姑问了文仔的名字，包括他的生辰八字，又叫鹅洁把它写在一张黄纸上。仙姑点了一根黄色的铅笔粗的香，拔掉了四壁的蜡烛灯。屋子一片昏暗，只有鹅洁的紫红色细香和仙姑那根粗黄香，有两点微火光亮。仙姑嘴里念念有词，又把写有文仔生辰八字的黄纸烧在一个酒杯一样的东西里，里面有水。鹅洁看到她烧完，合掌拜过神像把水喝了下去，之后，嘴里的念念有词更加急促零碎了，似乎在请求、在用力挤门的感觉。忽然，仙姑的声音变了，变得细声细气千娇百媚，鹅洁正在困惑，声音又变了，它似乎很害怕，急急忙忙的，还是个女声；鹅洁心里刚想不对，仙姑的声音又变了，很苍老，像个老人，而且还在咳嗽。仙姑的表情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扭动，在奇怪地变化中，好像是水不断地被装到不同的容器里。她扭动、抽搐。伸长、舒张又紧缩一团，喉咙里各种声音杂乱出来。忽然，鹅洁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但马上像收音机里的你要找的频道，不小心就滑过去了，又掩盖在其他陌生杂乱不息的声音里。鹅洁想，那是文仔。文仔的声音，好听得像播音员。仙姑忽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不知是她自己喉咙痒，还是别的鬼魂喉咙发痒。仙姑好像在哀求什么人，说着鹅洁听不到、但感觉得到话的意思的话，随后，各种杂乱的声音互相交叠，在这个交叠的声音中，隐约传来文仔呼哎嘿哟远去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起，鹅洁已经一头大汗。仙姑像羊角癫一样，倒在地上。
有什么事啊？香火黑暗中，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厌倦万分地说。鹅洁不知如何是好。那个声音说，没事别来烦我。我身子还痛呢。鹅洁觉得这个声音不属于文仔那条天生磁性动人的嗓子，但是，它那种自怨自艾的口气，倒和文仔说话有分像。老许激动地推了她一把。
鹅洁磕磕巴巴地说，你还痛啊……其他呢好不好……
那个声音说，好什么呐好，你来试试看。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天地良心……
鹅洁说，那个……我想问问你，二十万你觉得值不值……
那个声音说，你神经病啊……
鹅洁泪眼汪汪，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鹅洁付钱的时候，通冥的妇女，看出鹅洁没有多少感激的表情，收钱是时候，有点不以为然。她重重拍着鹅洁放她掌心里的钱：你不太相信是不是？她说，那好，你回去，想清楚再来听。我等你！
老许说，哪里！她是吓到了。
回去的路上，老许说，我说了吧，我就知道文仔会生气。因为他在下面，看什么都比我们清楚！
鹅洁很小声地说，声音不像……
老许大声说，咳呀你这个人！都被汽车撞得脑子都瘪了，喉咙当然也撞坏了。这，你还想不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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