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西装男进来了，身后却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介绍说，这是医师小丁。小丁黑瘦，眼白却醒目，嘴大得和整张脸、整个身子都不相称。他给马佛送深深鞠躬。这个躬鞠得那么深，令马佛送诧异，想一个中国人怎么能把腰弯得这么深这么自然。西装男说，小丁专门给您派来当助理的，动手的事，全部由他代劳。有什么不明白、不习惯的，他也可以帮您。
马佛送以为自己规格高，忙说谢谢。小丁咧着大嘴嘿嘿笑。綦连莲一看就明白，这角色是监工，职责就是监控督促偏离赚钱正道的医生回到正道上来。小丁是个话痨。很快马佛送就发现，他飞闪的眼白，是因为他表情太灵活。綦连莲和西装男一退出诊室，小丁就说，马医生，我佩服您！您是真英雄！我佩服您！我们尤其佩服您的妻子赵枫蕾医生。我们知道她辞世，都非常难过。
马佛送看了他一眼，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果然，小丁说，去年您和人民医院的网络大战，我一天都没有落下。您和赵医生半夜发帖我们就半夜看，我们天天都在守候您的更新。没想到人民医院的力量太强大太邪恶了，竟然把您和赵医生的帖子删得一干二净！唉，真没想到一个好医生竟然是这样的下场。听说，您妻子是被人推下楼的，不是自杀。现在，有结论了吗？
马佛送沉默着。他感觉到了年轻人的一些真诚，可是，这样一面之交，就这样地聊他所不愿意聊的生活，心里还是有很强的反感。幸好，一个菜农模样的五旬男人被导医小姐领了进来。马佛送立刻请他坐下。
老菜农有点儿腼腆，一直梗着脖子清嗓子，似乎是想让医生明白他就是那里不舒服。马佛送估计他是被尚仁整洁堂皇的气派吓蒙了。马佛送假笑了一下，说，你什么情况，慢慢说。
老菜农说，我路过门口，听说是免费大义诊，不要钱，说都是专家么……我正好路过，今天菜卖得快……我喉咙一直咳嗽，不舒服。来看看，随便抓点药试吃看看……
马佛送不是五官科医生，只是凭基础知识，仔细看了老菜农的咽喉。他咽喉发红，有些小颗粒。问了一下，知道老菜农烟瘾很大，平时老干咳，应该是普通咽炎。他认为没有大碍，叮嘱着老菜农注意清淡饮食、少吸烟。他正要嘱咐大嘴小丁给他开点儿消炎药，小丁已经开好了彩超单子。马佛送没反应过来，小丁把检查单直接交给老人，说，这个，免费的彩超，平时五六百超一下，大医院就更贵啦。你赶上今天太合算啦！我先带你去找导医，让她们带你去超一下。不做白不做，太实惠了是不是？
老菜农满面喜悦，连声说是是地站起来。
小丁和老菜农一出诊室，一个中年女子就进来了。小丁突然从她身后冒出头来，对马佛送笑笑，说，马上就来！马上！马佛送觉得他似乎有让他稍等的意思。中年女子说她老是腰痛，睡少了疼，睡多了也疼。人家看我好好的，唉，我真是生不如死啊！看报纸说你们是北京来的专家，又是爱心免费义诊，所以，我就特意过来。你知道，大医院排队排半死，医生又一分钟就打发你，脸色还不好看。哦，专家，你能不能给我看看，我的肾是不是长东西了？
马佛送说，哪有那么容易长东西啊。
马佛送说这话的时候，甚至笑了笑。他笑出了悠闲天真的模样，这很鼓舞女病人，她畅所欲言地说到了她早死的肾癌母亲。马佛送突然意识到，心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问诊的心境了。在人民医院是不可能有的，在那里，他心里总是很躁，病人令人绝望得多，源源不断，怎么看都没有尽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每次想到这诗，他就想到永远看不完的病人，病人真是比野草还多啊。他经常是最简洁地询问，能说两个字，绝不说三个字；他也格外讨厌两个字能说清楚，却非要唠叨两百个字的病人，一时之间，杀心都起了。现在，他感到让病人好好说话，也是颇为有趣的事。
马佛送和女子询聊了一会儿，大嘴小丁就进来了。小丁说，我们这个进口B超就是厉害！刚才那个老乡喉部有东西，看得一清二楚！马佛送有点儿疑惑，老菜农声音没有沙哑、没有血痰，也摸不到淋巴肿大，体重也很正常，喉部能长什么东西呢？听小丁吹嘘了一下免费彩超的神力，女病人眼红了，说，医生，我也要去彩超一下！马佛送迟疑。小丁说，马博，我是说，我们不然先开药，免费的B超，我们也开一个？正好赶上了，不做白不做不是！一个检验，六七百块钱呢。小丁转脸看着女病人意思。女病人捣蒜般地点头！免费的不做太可惜了，开一个吧！专家你不要小气。
马佛送只好点头，那就开吧。
穿粉红色护士装的导医小姐进来了，后面跟着耷拉着脑袋的老菜农。他看马佛送的眼神儿，既期待又绝望。美丽的导医说，他喉部有个无回音区，检验专家建议马博过去会诊一下。马佛送看她呈过来的单子，龙飞凤舞地写着奇怪符号，根本看不懂。小丁一看就大叫，喔，似是腺瘤。三个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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