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几个夜晚过去了，周玉一直没有办法好好地睡一觉。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但是又没有办法摆脱。她越是与这样的状态较劲，越是被它束缚，周玉筋疲力尽，拿自己没有办法。
《黄昏的歌吟》——她几乎是中毒一样守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回来，她一狠心，就用自己积攒了好久的钱去买了一个录音机，还买回了许多空白磁带。她把《黄昏的歌吟》从一开始就录下来，到了录阿卡的声音的时候就特别小心，不让自己出个大气，怕也被录了上去。
夜晚了，周玉就把黄昏录的声音放出来听，翻来覆去地听。她希望在他的声音里找到不一样的一点，但是一直没有。有一次，周玉实在忍不住了，就给他们电台的短信平台发了一个短信，说给阿卡点一首歌。点什么歌，周玉没有说，让阿卡自己喜欢什么歌就放什么歌。阿卡在电台里感谢了“这位热心的听众”，然后放了一首《说唱脸谱》：“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红白黄绿蓝咧嘴又瞪眼……”
周玉心情复杂地听着这首歌。这首歌的确是阿卡喜欢的，他的确是一个戏迷。周玉似乎看见阿卡在操作机前摇头晃脑地跟着一起唱。但是阿卡的情绪里没有一点起伏，他完全没有从这个电话号码里读出周玉的一点信息。周玉的心疼了起来，她日夜思念的一个人居然对她没有一点感觉，那阿卡曾经说过的话呢？
周玉忍不住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沸腾着火焰，这火焰在她的怀疑和自卑里不停地向上翻腾。她的怀疑和自卑如同廉价的汽油不停地往上浇。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她不愿意给阿卡打电话，她每一次给他打电话都感觉提心吊胆，如同一个盗窃犯走在警察眼皮下的感觉。但是她的胸口是那么疼，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和爆炸。不，我要给他打一个电话。
她手指颤抖着按出了那一串电话号码：嘟——嘟——嘟——。电话响了五声，周玉就绝望了：阿卡不接她的电话。周玉更着急了，她的脸红彤彤的，又急又羞。突然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但是不鲁莽又能怎么办呢？第九声响了一半，周玉听见那边短暂的沉默，阿卡“喂”吓了她一跳，把一个已经准备溺水的人拉回了岸上。周玉浑身湿漉漉的，一时气短，说不出话来。短暂的沉默，阿卡又“喂——”，还是拖出很长的招呼：“谁啊，怎么不说话呢？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不，周玉终于轻轻地哀求了起来：“阿卡，是我，你别挂。”
阿卡问：“周玉？你好吗？你有事情吗？”
阿卡问她有事吗？周玉就愣住了，她有什么事情呢？没有事情她给阿卡打什么电话呢？周玉的羞愧一下子涌了上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卡。”周玉咧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对阿卡说，但是此刻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阿卡。”周玉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她觉得能够叫着这个名字已经被幸福冲击了。
“嗯？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我听着呢。”阿卡放缓了语气，他鼓励着周玉。周玉此刻也感觉到阿卡的鼓励和安慰，周玉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卡，我给你点的歌……”
阿卡说：“我知道啊，谢谢你。你还有什么说的吗？”周玉的脸红烫烫的：“没有了，没有了，阿卡，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阿卡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时间就来钟祥玩呢。”周玉的心一下子就热了，是的，是瞬间就热起来的：“嗯，我知道，阿卡，你好好保重自己。”阿卡说：“再见？嗯，再见！”
周玉不说话了，但是她的耳朵还贴着手机，她屏住呼吸，阿卡那边没有声音了，但是他没有挂断电话。等了好久，阿卡还是没有挂电话。周玉怯怯地，试探地唤了一声：“阿卡？”
“嗯？”阿卡居然回答了她，又把她吓了一跳，她的手一抖，电话就掉在地上了。她心疼地捡起来，慌乱地按下了挂断键。周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一个新生的人重新获得了生活的机会。她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又摸了摸发烫的脸庞，感觉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太幸运了。
周玉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安排的，怎么会给她如此的幸运，怎么会把阿卡这么优秀的人降临在她的生命里。难道是上天怜悯她，给了她一个美丽的安慰？走来走去的周玉被这样的幸福冲击得缓不过神来。
阿卡，阿卡啊。周玉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她感觉眼睛里含了几吨的泪水，但是无法把它流出来。她一遍遍回忆着刚才的电话，回忆着阿卡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声叹息。她真后悔没有打开录音，把刚才的电话都录下来。
但是一遍遍回忆，周玉刚才的兴奋一点点减退了：阿卡的语气那么淡，虽然他尽力温柔着，是的，他是在使自己温柔，这温柔不是本来的，而是他刻意的。他为什么要刻意呢？他原本对她是没有温柔的。周玉慢慢感觉到他的语气是冷漠的，周玉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刚才被世界温柔接纳的假象这么快就如一个肥皂泡般破了。周玉身上像被撒了一层湿漉漉的碱水的味道。
周玉的心从刚才的狂热里漏了出来，如一条被剥去了鳞的鱼，浑身疼，没有特别疼的地方，但是每一块地方都疼得让人难受。她慢慢地弯下腰去，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她的头也低下去了，越来越低，然后蜷缩成一团，如一块大的土坷垃。她想哭，但是她怎么也哭不出来。
这样呆了很久，夜的寒气一点点从她的背部浸了进来，开始是一阵一阵的，慢慢就吞没了整个人，周玉冷得瑟瑟发抖。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移到了床上，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慢慢移到了有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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