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艾蓝不停地催促出租车司机，快点，快点！司机很不耐烦：“已经这么快了，你是去医院看病人，还是想把自己送进医院？”艾蓝气喘吁吁，一颗心仿佛就要跳出来了：“章德峰，你他妈的千万别死啊！你千万别死！”一会又说：“章德峰，你他妈的怎么没死呢，你怎么没死呢！”司机往后座上瞄，缩成一团的艾蓝的头发把脸挡住了，司机看不到这是一张正在流泪的脸。一颗一颗的眼泪像石子一样，砸到衣服上、车上到处都是，她感觉到身体里的肿瘤正在迅速长大，一下子就抵及了喉咙。她的身体滚烫，她的手都没有地方放。
章德峰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透过玻璃门，艾蓝看到他死猪一样地躺在那里，灯火明亮，仿佛把死神隔在灯光外。医生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虽然被捅了五刀，幸运的是没有一刀捅到致命的地方。刀口已经处理好了，但是病人还在昏迷中，失血过多，现在输血。艾蓝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的章德峰，她感觉到腹部疼，好像那些刀都扎到了她的身上。“我真浑！”她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
第二天，章德峰转到了普通病房，艾蓝握住他的手，呼唤他：“章德峰，章德峰，你还好吗？”章德峰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气若游丝地说：“傻瓜，我好得很呢！”艾蓝轻轻地摸着他的手，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淌，她忍不住呜咽出了声音。“你心疼啊？”章德峰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章德峰！”艾蓝只能叫他的名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爱你，艾蓝！”说了这一句，章德峰又睡过去了。
艾蓝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了章德峰一星期，她常常出神地望着他，问他：“你说，我们都在干什么？”章德峰也出神地看着她：“谁知道呢？”一天章德峰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对艾蓝说：“公安局打来的，他们还没有找到凶手！”艾蓝的脸色一变：“他们真没用！”章德峰笑笑说：“有什么关系，你在我身边就好！”晚上的时候，章德峰对她说：“你明天回去吧，她从美国回来了！”艾蓝愣了愣，说：“好！”
艾蓝见过他的老婆，不是美女，但是非常有心机。艾蓝的眼泪扑扑地打在地上，章德峰出神地看着她。她是真心疼他啊，她每一次给他清洗身体，处理那些伤口的时候，眼泪就扑扑地往下掉，有时候也号啕大哭，说：“章德峰，我对不起你，让你这么疼！”章德峰就制止她：“艾蓝，你这傻瓜，和你有什么关系？”艾蓝就不吭声了，但是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章德峰爱惜地抚摸她的头发：“你这傻瓜！”
艾蓝走的时候，章德峰说：“回去后，别想乱七八糟的，我用不了几天就出院了，这点意外算不了什么。等我出院后，我去找你，你不要再不接电话，也不要躲着不见我。”艾蓝答应了，两个穷途末路的人走在穷途末路上。
回家后，艾蓝的症状好多了，低烧时断时续，但是人感觉轻松了一些，恶心的感觉也小了一些，最初的症状已经过去了。艾嘉说：“过几天，我们再去化疗一次吧，把这个病灶彻底消灭了！”艾蓝想了想，说：“爸爸你也知道，很多病人急于求成，本来问题不大了，恨不能一下子根治了，就不断化疗，结果适得其反，你看张老师不就是这样吗？我现在感觉很好，这个病主要靠养是吧，我们先养一段时间再说吧！”艾嘉听她说的也有道理，就同意再过一段时间看情况。
晚上，艾蓝接到电话：“艾蓝，章德峰还活着，我办事不利，你看现在怎么办？”艾蓝想了想说：“先等等看，也不怪你，这次算他走运，下次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那，你付给我的钱我退你一半吧，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艾蓝说：“算了，钱就不要退了，反正我以后也用不着了！”“你看，要不要再弄他一次，当然我们这一行没有这个规矩，不过……”艾蓝说：“等两天再说吧，我想想。”
艾蓝把房间里的灯熄了，把窗帘拉上，房间里一下子黑了，她像躺进了一副棺材里。此刻的章德峰应该由他老婆陪着，他应该若无其事地对她说起这些事情。如果他老婆问起这些天谁照顾他，他会告诉她他请了一个护工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是艾蓝在照顾他呢？她似乎看到了挂在他老婆唇边的不屑，骂她是个轻贱而不知羞耻的女人。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惴惴地疼，她就恨！他老婆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把艾滋病传染给她呢？在医院的那么多天，她为什么不问呢？她不问，不管他怎么回答，她都不相信！他就是有意的，他就是故意的。他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
她腾地站了起来，心里的一团火在滋滋地烧着：“章德峰，你就这么恨我吗？”章德峰为什么这么恨她，她想不出来，没有原因可讲，章德峰就是心理阴暗，自己要死了就拉个垫背的！得了艾滋病的人会有这样的心理！她拿起电话，翻到刚刚给她打过来的号码上，拨了出去，又挂断了，又拨了出去，又挂断了。她想起他躺在重症室的样子，仿佛命已经从身体里抽走的样子；她想起他疼得大汗淋漓的样子，他疼的时候轻轻叫着她的名字的样子；她想起他摸着她头发的样子……她把手机扔到了床上，使劲拽自己的头发，本来已经很少的头发一拽就掉下来一把。
艾蓝想起来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生日了，他四十岁生日！艾蓝把刚才的电话拨了出去：“农历冬月初九，你再去做他，这次不要再出意外！”冬月初八是章德峰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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