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章德峰有几次打电话来，艾蓝都没接。她知道章德峰是在他老婆不在跟前的时候偷偷给她打的，艾蓝似乎看到他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样子。她的心软了一下，疼了一下，想按下接听键，到底没有按下来。电话打不通，章德峰就发短信，说他好多了，说他想她，说他一个月后就出院，出院以后就来找她。然后问：艾蓝，难道你就不想我吗？艾蓝想他，非常想，有几次，她戴了假发，戴了眼镜，到他病房门口瞄，也看到他了，他的确好多了，可以下地活动了，他的老婆紧绷着一张脸扶着他。她看到他憔悴的容颜，曾经结实的身体如今弱不禁风，她的鼻子就酸了，赶紧跑出医院。
但是回来的路上她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呢？他都把我毁了，我为什么还要去看他呢？他就是个贱人，是个恶人！不过两个月以后，他就会死了！我不杀他，他也会死，但是我要杀了他，我要是我杀了他！出租车在街上慢悠悠地往前走，拥堵不堪的路上挤满了车。来来往往的人奔赴在寻找幸福的路上，他们的脸上没有死亡之色，全是喜气洋洋的。旁边一辆车上的小情侣正在打情骂俏，女孩子的发型和她的差不多，但是更浓密，更有光泽。男孩子也是阳光帅气的，让她想到了浩森，她又一次想，如果和浩森这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未必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的胸口隐隐疼痛，感觉到身体里的肿瘤在急剧地扩散。
艾蓝在家的时候表现得平和，开朗。她吃饭吃得多了，说话说得多了，陈雨看到了希望，她的女儿从一场噩梦里走出来了。晚上，陈雨和艾嘉说起这些的时候，眉梢里都是喜色。艾嘉不说话，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也不想给陈雨增加心理负担。但是他感觉到情况不对，艾蓝不去化疗，身体一天天消瘦，尽管她吃得多，但是她一天天瘦了。艾蓝虽然和颜悦色，但是他看出了她的愤怒、绝望，甚至嗅出了她身上危险的味道。一定出问题了！艾嘉想，章德峰已经很久不来看艾蓝了，艾蓝也不接他电话了，艾嘉试探着问：“章德峰怎么好久没来看你了呢？”艾蓝神情淡然地说：“人家老婆回来了！”陈雨神色黯然：“哎，如果他没有老婆……”“他没有老婆也不可能给你当女婿，那个人渣！”陈雨和艾嘉对望了一下，陈雨想肯定是他们吵架了。
艾蓝半夜醒来，睡不着了。想着死亡就在自己身上住着，想着过去在公司里的事情：那个争强好胜、做事有板有眼的女人从此就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消失了。如果艾嘉知道她得了艾滋病，会怎么想啊？这时候她听见一个人在说话，在阳台上说话，是艾嘉，他在和什么人打电话。这三更半夜的，他在给谁打电话呢？
艾蓝从床上起来，摸到了拖鞋，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听见艾嘉说：“我们说好的，你必须陪艾蓝直到她的病完全好。”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艾嘉又说：“我不管你现在是真出车祸了还是假出车祸了，不管你是真的在住院，还是找的借口，反正你必须尽快来找艾蓝，她现在情况很不好，她必须去医院，只有你能做到！”艾嘉等电话那头说完，接着说：“章德峰，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要你退我钱，我是请你来救我女儿命的，那十万块钱我给得起，但是你必须遵守你自己的承诺，这是事关人命的事情！”
“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艾嘉经过客厅回卧室的时候，客厅的一角传来了艾蓝灰暗而尖刻的声音。艾嘉愣住了，仿佛从头到脚浇了一锅热汤。两个在黑暗里的人僵持着，各自的身体结着各自的冰。他们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两头猛兽狭路相逢。艾嘉一点一点蹭到客厅中间，拉亮了灯，跌坐到了沙发里，低着头，握着手机。艾蓝靠着墙壁，脸色更加苍白，头发乱糟糟的蓬了一脸，眼睛里有火，却还是那么幽怨，白色的睡衣像裹着一个鬼魂，艾嘉被吓到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过来坐吧！”
“我知道这样做，这样做简直……哎……艾蓝，我无法对你解释什么，也没有必要解释。你我都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对这些就不会那么计较。我只能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第一个化疗的时候，浩森经常去看你，我以为他真的喜欢你，你也真的喜欢他，但是我却没有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你真正喜欢他的热忱，你不是真正地喜欢他。”
艾蓝心里一惊：艾嘉真是了解她，这么细致入微地观察恐怕作为一个父亲也只有艾嘉能够做到，艾蓝的眼波动了动，喉头哽咽了一下。艾嘉接着说：“你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你还记得吗？第一个化疗回来以后，我帮你整理房间，在你乱糟糟的衣服间找到了它，你在它上面写满了章德峰的名字，有时候写得很工整，是你平常的字体，有时候写得很潦草，恶狠狠的样子，你在医院的时候就干了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章德峰是谁，我猜是你喜欢的人吧，我分析你们不在一起了，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的事情，我只能想到三年前你那次流产。艾蓝，你不应该对我保留什么，我是你爸，于是我去你们公司打听有没有章德峰。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想起他。我就去他单位找他。”艾嘉停了下来，艾蓝低着头，想着可惜这辈子报答不了艾嘉了。
“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让他跟你重归于好。他不同意，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纠缠就没有意思了。他还说是他对不起你。我求他，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女儿去死。我把我准备好的十万块钱给了他，艾蓝，这不是交易，他能够帮助你，这是作为一个父亲对能够帮助我们的人的报答，不管他能不能帮到你，只要他来，我就要感谢他。”
艾蓝抱住了艾嘉：“爸爸，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惜我不能报答你了！”艾嘉说：“艾蓝，我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去治疗。咱的病不是一点点好起来了吗？”艾蓝哭了起来，这么久，她第一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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