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章德峰来看艾蓝的时候拄着拐棍。艾嘉看到他进门，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声嘀咕一句：“她都知道了！”两个男人对视着，像两个一起把事情搞砸的孩子。章德峰说：“不要紧！”艾嘉盯着他又看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艾蓝站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的香樟树，冬天了，虽然它们还是绿的，但是已经绿得不好看了。香樟树是在春天才掉叶子，新叶子长出来多少，老叶子就掉下去多少，叶子的数量是恒定的。很好的阳光，但是看起来也是陈旧的，如同被人穿旧了的一件衣服。章德峰在她的身后站了很久，艾蓝越来越小的影子真的就像鬼魅一样被窗口的光线照了出来。靠近窗户桌子上的绿萝叶子枯了大半，只有藤尖的几片叶子还是绿的。她把房间整理得整整齐齐，一副没有人住的样子。艾蓝穿了一件暗红的大衣，看起来像一件袈裟。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没想到她瘦成了这个样子。
“你还来干什么？”声音从那个影子里面传了出来，嘶哑，沉闷。他第一次从艾蓝的嘴里听到这么低沉的声音，冰水一样流进了他的身体。他第一次感到与另外一个人如此疏远又如此亲近，仿佛宇宙里的两颗星星终于认出了彼此但是却没有办法靠近。他一步一步向她蹭过去，拐棍把地板敲得很响，应该说回声很响，像敲打着地狱之门。章德峰在这个满是艾蓝的气息的房间里，就要溺死，但是他渴望着被溺死。
他站到了艾蓝身边，她身上清香而微苦的气息从她的脖子处飘了出来，这个小巧而玲珑的灵魂此刻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和他合到了一起：“艾蓝，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艾蓝轻蔑地挑起了嘴角，转过脸笑盈盈地看着章德峰，她什么也不想说，就想看这个男人还想怎么表演，反正是两个都要死的人了。
“是的，你爸找到我的时候，他拿着那十万块钱去求我陪你的时候，我觉得这太荒谬了。但是你爸又去找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父亲能这样对他女儿的。你爸说你爱我，他把你的日记本给我看，我惊呆了，艾蓝。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还爱我，我不知道在这人间有一个人这么爱着我，所以我就来了。”
“你的这些话也是那十万块钱买来的吧！”艾蓝讥讽地看着他。章德峰低下了头，说：“我承认最初我有一多半的心思是为了这钱，还有一点心思是好奇这么多年你还爱我！”“所以你一举两得，钱也得了，人也得了！”艾蓝直直地盯着他，嘴角挑了上去，轻轻地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
“艾蓝，事情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回到你身边以后，我真的觉得我爱上你了，当我看到你无助地躺在病床上，你那小小的脸，当我看到你眼睛里的光芒，你看到我的时候孩子一般的喜悦，我爱上你了！艾蓝，你的病在一天天好，你比别人都有优势，所以我们不能放弃治疗！我们去把病治好，我离婚以后和你在一起！”章德峰认真地说着，声音在轻轻地颤抖，他试图在黑暗的深渊里抓到这唯一的光明。
艾蓝笑了起来，开始挂在嘴边的微笑一点点漫延开去，漫到了整个脸上，那是一种狰狞的笑、恶狠狠的笑。她笑出了几声后戛然而止，但是她脸上的笑还在加深，仿佛一种病症。她的脸被她笑出了一层青色。“艾蓝，你不要这样！”章德峰在求她，这个已经溺水的人只能闭上眼睛盲目地呼救，有没有听得见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那你要我哪样？要我配合你们把这场戏演下去，去医院把病治好？哈哈哈哈，我也以为我快要好了，要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哼，你要我把病治好，然后你再拉着我一起下地狱，在你那里，死法不一样，很有成就感啊！”
“什么，我拉你一起下地狱？艾蓝，就算我不爱你，对你没有一点怜悯，我也不会混账到这个地步！”章德峰信誓旦旦地对天发誓，艾蓝的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摸不清艾蓝的意思，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头随时准备扑上来的狮子。她的脸又小了一圈，一个月不见，她已经瘦得没有了人形。章德峰几乎不能从她的脸庞确定她的存在：“你怎么这么瘦了？”他的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滚开！”她愤怒地把他的手打掉，眼圈红红的：“你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你这个肮脏的……”她指着他的鼻梁，恨不能把他撕碎。
他久久地低着头，终于他说：“我承认，三年前，我们的那个孩子是我让他流产了，但是事情不都过去了嘛！”“你，你对孩子做了什么？！对啊，我和你一起吃饭回来，好好的孩子就没了！你对孩子做了什么？！”
“我，艾蓝，我只是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个孩子。艾蓝，你想要孩子，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我们多生几个孩子！”
“两个都快要死的人还要生孩子？”艾蓝的愤怒消失了，换在她脸上的是轻蔑。“你怎么这么恨我，艾蓝，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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