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头路上一片挤挤挨挨的平房，年久失修，住户也少，东倒西歪，余容每走两步就停一停，比对一下两边墙上的门牌号，一直到了云头路傍山的尽头，才找到田佳所说的99号。
时值正午，日光下照，云头路99号的破房子却隐匿在山峰的阴影之下，不得半点阳光庇护。不知道修它的人是走了什么神，它的墙没有砌板正，整个房子下窄上宽，看上去头重脚轻、摇摇欲坠。
怪不得没有人愿意租田佳的房子，这房子看上去着实不妙，抛开显而易见的倒塌风险，风水上也极差
在风水上来说，这叫“逆阴阳”——天为清气上浮，地是厚德载物，但到了这儿就把天地反了过来，阴阳倒转，阴气下沉，长此以往，煞气会越聚越多，必招灾祸。
更别说这房子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一天里有大半天晒不着太阳，鬼知道都要高兴死了，这不是现成的避暑山庄吗？
余容甩了甩手里拎着的甩棍，用金属的那头轻轻地敲了敲门，金属相击的声音格外清脆。余容刚敲了三下，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步伐与步伐之间的间隔完全相同，以不变的鼓点一下一下由远及近，在脚步声停下的下一秒，铁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屋里没有一点亮光，很昏暗，没开灯，在铁门打开后，里面的人才把灯打开。
从门打开的缝隙里，余容看见了那个男人。
余容一米八二，门里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岁，比余容矮半头，身形瘦长，连一丝一毫的余肉都没有，他穿着古朴的青色唐装，有清晰的暗纹和线条分明的竹叶图样，压襟一枚考究的羊脂白玉，像极了都市传说里常会出现的斯文黑帮老大。
让余容在意的是那张脸。
比起人类，更近鬼魅。
人的五官长相，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瑕疵，他却一点也没有。
昏黄的碎光在他的发顶颤动，乌黑的发丝泼墨般地四溅而逃，带走了干净面庞上所有的污垢肮脏，面若冠玉这个词像专为他造的，光滑的瓷白的皮肤上看不见一点皱纹毛孔，右眼眼睑下头有一颗鲜明的泪痣，嘴唇很薄，颜色很淡，如珠如贝，泛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淡淡光泽，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在自然地往上翘着。
他长相明明很雅正，处处都没有出格，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妖异。两种气质在他身上糅合得恰到好处，正如他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脸笼在温暖的光下。
他和余容对视了一会儿，手把门拉得更开，余容在那只手腕上看见了一串白砗磲的佛珠，一百零八颗雪白珠子簇拥着一朵红珊瑚莲花——看来这人如果真是鬼，也是个吃斋念佛参禅的奇葩鬼。
那人对他说：“请问你找谁？”
他的嘴唇一字一动，是花瓣褪粉的颜色，那花瓣像要飘到人的心尖儿上，把心脏化作酣醉的酒池。
余容抿了抿嘴唇，视线有点狼狈地转开，看向了那人的身体。
余容是天生阴阳眼，左眼是众生皆有的见明不见暗，见人不见鬼，右眼却能窥见属于阴间的阴冷和浑浊。
他缓慢地用目光扫视了那个男人一圈，那人伫立的地方暗淡模糊，没有生灵的亮光，也没有死者的黑气。
换句话说，那个男人没有魂魄，既不是生灵，也不像鬼。
这就不是他吃不吃饭，哄没哄骗别人家儿子的问题了，热闹大了。
余容直接登堂入室，男人不知所以，往后退了一步，余容却一扬手，直接用甩棍敲向了男人的后脑。
正中红心，十分。
但男人却没有倒下，他只是被甩棍打得略微趔趄了一步，且很快就站稳了身体，余容只感觉自己打在了什么柔软又有韧劲的东西上，像一层网，一张结实的皮……总之就是不像人的脑袋。
他甚至没有摸摸自己的脑袋，而是缓缓地把头转向了背后的余容，他的脑袋几乎转过了一百八十度，他才想起自己有腿似的，将整个身体转了过来，露出了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你这是做什么？”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就像余容不是刚刚敲过他一棍子，而是和他在什么美妙的时间来了一次絮起萍聚的相逢。
余容攥紧甩棍的手没有敲得下第二击，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放了下去，语气平静：“你没有魂魄。”
那个人的脸上没有震惊，甚至还维持着假笑一样的笑容，定定地注视了余容一会儿，说：“我叫燕绮怀，燕山的燕，绮罗的绮，怀抱的怀。”
余容没忍住想，这是个衬他的好名字。
“我没有魂魄。”燕绮怀自我介绍完，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影响我考公务员吗？”
这急转直下的问题打破了余容的预想，根据他十七年的经验来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满嘴跑火车的人，如果不是脑子里缺根筋，那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世外高人，他十几岁开始驱鬼逐神，耍得一手好棍法，堪称灵异界物理驱鬼第一人，此人却能捱了他一棍子没事人似的和他插科打诨，必定不简单。
“……我叫余容，师从……岳池洞宾观。”余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客气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不知道前辈是何方高人，师从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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