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绮怀和那无名鬼魂撇清关系的姿态古井无波，没有半分不踏实，余容的心里却是一阵波澜起伏，他听出这无名鬼语气里的意有所指，加之之前他附体阿真时曾准确地对余容说“你才是余容”……
种种迹象表明，他极有可能是“那件事”的知情鬼。
余容沉默了半晌，从燕绮怀身上下来，转身攥住了文象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都知道什么？”
无名鬼在提及燕绮怀时疯疯癫癫，行为异常，但一旦和燕绮怀无关，他就立马变了一个人似的，伸手轻飘飘地扒拉开余容的手指，缓缓地笑了：“你觉得我都知道什么？知道你寒衣节前夜出生，踩着冥阴鬼头，碰巧还四柱全阴？知道你前生造孽太多，注定孤苦艰难，注定早死？还是说，知道你注定怨气加身变成厉鬼，为祸人间呢？”
余容手猛地一抖，把文象猛地掼在了地上，一拳就要砸下去，但最终，拳头也没落在文象的脸上，因为他的手腕被燕绮怀抓住了，手腕上铁钳一般的力道惊醒了余容，他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下了十分力，要是打实了，文象不死也得伤残。
余容的脊背被冷汗打湿了，他想把手抽出来，燕绮怀却没松手，他的五指插进余容的指间，一根一根扣在一起，然后从他的身后伸过另一只手臂来，将他一整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余容在那个怀抱里缄默了，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阵，声音很微弱地辩解：“我不会。”
他像是在对无名鬼说，也像是在对燕绮怀说，又像是在对三尺之上的神明说、对无处不在的灵魂说。
只有余容自己知道，他只是在对自己说。
余容感觉箍在他身上的手臂紧了紧，又松开了，燕绮怀走到了文象的面前，文象半倚在废墟上，看见燕绮怀走向自己，神情又变得恍惚和癫狂起来。
无名鬼魂用文象的躯体朝燕绮怀伸出了手，他张嘴想要叫燕绮怀的名字，但燕绮怀甚至没让他把那句“老师”叫出口，就一抬脚把他的手腕踩在了地上，鞋底碾过文象的腕骨，燕绮怀一低头，正对上文象脸上来不及控制的错愕。
燕绮怀的脸上甚至没有一贯的温和，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居高临下地俯视文象的脸，他甚至不在乎无名鬼还占着一个大活人的躯体，本来是淡色的眼珠在暗处显得无比阴冷，仿佛只要那无名鬼魂再说一句话，他就要连文象的喉咙一起撕烂。
“闭上你的嘴。”燕绮怀说。
倒是余容最先冷静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拉住了燕绮怀的胳膊：“别理他。”
燕绮怀收回了脚，一回头，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温和而透彻的微笑：“好。”
余容一头砸过去，抱住了燕绮怀的腰，他埋进了燕绮怀的脖颈里，额头与燕绮怀脖子上的金色纹路相贴，他的心思浮浮沉沉了一阵，经历了愉悦、内疚、惊讶、巨大的悲伤和模糊的茫然，情绪纠缠在一起，迅速地绞成了一团斑斓的乱线，茫然了好一会儿，余容忽然洞明：这混乱却灿烂的情绪，叫做“被在乎”。
不仅是这一件事，从燕绮怀和他相识以来的每一件事，热气腾腾的面条、滋滋作响的煎饺、流水潺潺的山窟、黑暗里的洞穴，一条一条明亮或晦暗的线交织在一起，昭示着燕绮怀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与他所产生的交集之多之深，已经远超过他十七年以来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余容这才明明白白地相信，人与人的会晤，概如萍聚。众生的手掌心里都有缘之一字，但摊开来看，谁的都不一样。
有人白首如新，就有人倾盖如故。
余容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好一会儿，是被一声巨响打断的。
不知道齐临和蜡蛾之前在上面做什么，磨磨蹭蹭半天，齐临的影子出现在他们上方，他的身手赶不上他们三人，动作稍慢了些，降到一半，头顶忽然响起轰然的开裂声，伴着蜡蛾一声“不好”，齐临的身体迅速地坠了下来。
顷刻之间，余容就想清了其中缘故，那屋子里绑绳子的梁估计是断了，他和燕绮怀忙去接头顶的掉下来的齐临，两个人终于呈现出难得的没默契，被齐临砸得人仰马翻，来不及翻身，横梁砸下来的连锁反应就来了。
头顶轰隆巨响不断，碎石纷纷落下，燕绮怀的预告终于成真了，这里的承重结构已经毁了，现下雪上加霜，马上就要彻底塌了。
燕绮怀伸手抓住了余容的胳膊，身体一翻，将余容整个人扣在了自己身下，他把余容整个裹在了自己的怀里，余容听见乱石砸在燕绮怀背上的声音，他想让燕绮怀放开他，却感觉身体忽然飘了起来，有迷幻的色彩和温和的白噪音侵占他的五官。
余容被燕绮怀抱在怀里，眼前重新清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他们在一条蛇形的隧道里，周围有大量色彩的碎片越过他们往后去，余容一时都懵了，说：“我死了？”
燕绮怀说：“小道长，别担心，我带你去过去看看。”
燕绮怀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余容觉得自己更懵了：“去哪儿？过去？”
“对。”燕绮怀说，“我带你去过去……一年半之前是不可能了，我们试一试去十八年前的孔雀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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