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临川发觉，最近的麻烦事实在多到令人心烦。
且不说因为高志良工作调动引起来的那些流言蜚语——为此李院长还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
新收进来的那个麻烦案子，王轶宁本来一力主张要赵天明来审，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到了顾宗胤手里，他怕直接去找卢皖说会碰个钉子，于是拐外抹角地先叫赵天明去做周大风的工作，谁知也被那老狐狸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了。为此王轶宁还在电话里跟他抱怨了一大通，直骂他没用。
就连他自己开车上班这种每天都做的平常事，都能发生车子在院门口被上-访人拦住的状况。
女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年纪，瘦小枯干，像是个农村妇女，她全身披麻戴孝，缠头的白布上写着一个鲜红的“冤”字，怀里抱着镜框，里面是一张男人的黑白照片。看见惠临川，她立即从马路边冲到法院正门口，当街直直地跪了下来，挡住了车子的去路。
惠临川原本正打算一脚油门长驱直入，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猛踩刹车，探出头去冲保安喊：“什么情况？”
门卫室的几名安保和值班法警赶忙跑出来，把地上的女人连拉带拽地往上拖，可她就好像得了软骨病一般，身体里没一根骨头能支撑起来，软软地在地上摊成了一滩。
“冤枉啊！”这一声喊叫过于凄厉，女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把肺腑之中的悲愤喊出，声音几乎要刺破天际，她的表情也从刚才冲出来那一刻的平静无波突然切换到了疯狂模式。
“冤枉！院长！我弟弟死得冤枉！青天大老爷！人民政府！顾宗胤法官！你们一定要给我弟弟做主！为他报仇雪恨！一定要判那个杀人凶手死刑啊！”
女人拼命往惠临川的车前盖上扑，最终还是被三四个保安拖起来，弄进传达室隔壁的接访室去了。
惠临川板着脸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掏出手机给周大风打电话，语气显得格外生硬：“门口这个女的怎么回事？顾宗胤人呢？你们庭赶紧负责处理好！”
刑一庭位于九楼，不仅楼层高，距离院门口还间隔一个大院，但那几声尖利的喊冤还是直接穿破楼层，从办公室的窗户里钻了进来。
到法院门口喊冤的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个，顾宗胤起初倒没怎么留意，不料最后却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夹在那喊冤声里，惊得一口水直接喷在电脑键盘上。
“完了完了！周庭这回一定得弄死我！”
叶锋抽出纸巾七手八脚的帮他擦键盘：“哪个案子啊？”
一言未了，周大风已破门而入：“顾宗胤！！！”
为顾法官招来这位喊冤大姐的，就是前不久那个农村妇女王萍投毒杀夫的案子。
这案子只提审了被告人一回，又去被害人村里进行了走访，还没开过庭，回头就有王萍的姐妹找上门来哭诉陈情。不知道是不是被害人的家属听说被告人家有人来找过法院了，也想依法炮制，给主审法官施加影响。
顾宗胤胡乱套上制服，拎着工作笔记就往电梯口走，叶锋抓起笔录纸紧跑几步跟了出来：“这事没道理啊！还没开过庭呢，你也没有写过审理报告，被告人、被害人家里为什么轮番找上门来？”
顾宗胤也是一头雾水。
来上访的女人已经被安顿到了接访室里，斜斜地倚坐在沙发，身体不受控地抽搐着，泪水在不止血的哽咽声中一直往下流，显然还未曾平静下来，身边两个女法警正在安抚着她的情绪。
她其实不过四十出头，在艰辛生活的磨砺下看起来几乎是个老妇了。
顾宗胤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递了一杯水过去。
女人方才竭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又挣又喊，此刻体力透支，已有些气息奄奄，只是缩在椅子里没完没了地哭。
顾宗胤示意叶锋递了张纸巾过去，说道：“大姐，关于您弟弟的不幸，我们也深感同情。上次我们也已经见过了，在你们村子里，你还有什么意见要同我反映吗？”
女人抽噎了一会儿，说：“我要法官判王萍那恶女人死刑！”
顾宗胤无奈：“你的意见，我已经知道了。”
女人哆哆嗦嗦地用一双粗糙黑黄的手扒着桌子边沿，眼睛一错不错地瞪着眼前这两个光鲜漂亮的年轻人。
“不判她死刑，我就死！喝农药！跳楼！”女人突然从无声的沉默中爆发，又发出这样一声嘶喊。
如同一头困兽，她不知道怎样和眼前的这两个人交流，她听不懂他们讲的话，那些文绉绉的，一个个清脆好听但是又极其陌生的词儿。他们好似在糊弄她！糊弄她一个从乡下来的无权无势的女人！想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这样轻飘飘地把她弟弟的一条命说没了，白死了！
“杀人偿命！”女人喊道，“我要杀人的偿我弟弟的命！我弟弟死得冤枉！”
顾宗胤和叶锋也不知怎么回应她才好。
女人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用“杀人偿命”和“冤枉”两个词语宣泄着她激动的情绪。顾宗胤沉默地听着，良久从饮水机里接出一杯温水递过去给她。
女人并未伸出手接，顾宗胤把那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大姐……我改变不了现实的结果！您弟弟已经遇害了，我知道让您原谅被告人是强人所难。您的意见已经表达清楚，我们量刑的时候会考虑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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