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正想搭话,被十七一肘撞在肚子上,憋了回去。
梁岐耸耸肩,对云卿戏谑道:“要不你大显身手一次?”
自然没有回应。
舱后露出两张毫发不爽的脸。浓眉大眼,长相一模一样,却给人天差地别之感。
一个桀骜,一个漠然。
十六指尖还缠着绷带,却已起手凝成冰丝,箭在弦上,几欲先发。
然十七更早一步,数枚薄如蝉翼的银镖脱手。身法如鬼魅幻影,风驰电掣。
手如鹰爪,气聚一方,靛青幽邃,团团分明,弹丸般向云卿袭来。
一时上下左右危机四起。光影闪现,眼花缭乱。移形换影间,应曦猛地睁大了眼。
一枚极薄的镖刃避开妖力,向云卿身后绕去。
偷袭!
应曦呼吸一窒,身体先于脑子反应,扑上前,以手抵刃,掌心软/肉为盾,挡住了那枚疾驰飞镖。
“嘶……”
锋芒毫无阻碍割破皮肉,蝉翼几乎嵌刻手心,瞬间血肉模糊。几滴鲜红溅到他下巴上,还是温热的。
云卿登时握上他的手臂。寒火灌入,血液都要冻结,更不用说小小翼镖。
裹着灵力的镖,穿透手心本是易如反掌,无奈妖火一逼,硬生生卡在半路,进退不得。
应曦双手血流如注,沿皓白手腕洇入衣袖间,绽开一尾红鲤。他双目泛红——纯属疼的。
云卿侧身挡在应曦身前,手覆上薄薄妖火,势如破竹,飞旋绞断冰丝,节节攀升,铺面浓烈妖风,狂沙走石,江水激荡,紫黑似乎要渗入人五脏六腑。
十六乍被黑气熏得头晕眼花,脚步虚浮。胡乱甩甩头,还欲再打。
妖气若千万刀刃,飒飒削去他一截散乱发尾。
“那臭小子哪儿窜出来的,有毛病吧!我刚刚差点就拽住目标了!”十六急急后仰,啐了一口。
黑气险些刺破他的眼珠子!
十七的目光扫过在场者,铩羽刃盘旋空中蓄势待发。心知此行已无果,他冷声道:“十六,先撤。”
“撤?”十六愤而重跺船板,“能不能不——”
不等他说完,一道蓝芒射中后颈,十六闷哼一声,瘫倒在将将收回食指的十七肩头。
横过十六的臂膀,脚尖踏上边缘,十七敏锐察觉到一双视线燎过后背。他甫一扭头,瞳孔一缩。
白衣人眼底是汪深不见底的湖,百般压抑,压不住沉溺的恨意。
望而生怯。
十七心下微惊,与他们沾上边还能留有性命的,恐怕他与十六的确不是对手。
不再犹豫,他纵身跃入水中。
应曦活这么大,头一遭见自己流出这么多血,手一直抖抖索索,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镖还深插在手心伤口里,他连胳膊都僵直不敢动,更不用说自己拔下来。
他欲哭无泪,盯着肆意乱淌的红血,啪嗒啪嗒滴在衣裳上,鞋子上,仿佛不要钱似的。他一疼就开始胡思乱想。要是换算为银两,他今日流下的血怕是够平常人家吃上一年的精米了。
云卿见黑衣人已走,回到应曦那儿察看伤情。他两指并拢,夹住翼尾,略一使力。
应曦料想中刃口分离血肉的剧痛没有到来,紫黑烟气附入其脉络,轻而易举瓦解了镖身,灰飞烟灭。
“我会不会死啊?”应曦问。
云卿身上的桂花香盖过了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腥气,温和而清甜。
“疼吗。”
应曦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咬了咬唇,又缓缓摇摇头。
云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摸出梁岐送的瓷瓶,倒出一粒九华丹,径直塞进他嘴里。
这一口苦得应曦差点呕出来,碍于云卿,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脸色青绿。
“苦也忍忍。”云卿低垂着眉眼,袖间滚出卷白绫,落入掌心。绫布沾有晶亮粉末。他轻轻托起应曦的手腕,一圈圈缠上伤口,动作极缓极柔,像是对待易碎瓷器。
落在腕间的手一如既往的凉,比初见时更似雪琢而成。
梁岐不知从哪变出个圆凳,翘着腿在一旁无所事事:“倒没想到这么快能派上用场。便宜你了。”
半空的红刃,化作流沙融入雪羽身体中,她甩着手凑过来,瞅一眼满地的血,嘲笑:“区区凡人还自不量力,傻不傻。那家伙可不用你舍己救命。”
应曦咬着牙关瞪那俩幸灾乐祸的,敢怒不敢言。
云卿熟练地系上一个结,不温不火出声打断对峙:“回房吧。”
应曦趁机狐假虎威,支出舌头,冲雪羽做了个鬼脸,吊着两只手,跟上去。
云卿率先跨过门槛,往炉中添上一枚香丸。应曦磨蹭着进门时,香已逸散,不再是先前柏木香,而是云卿周身的味道。
应曦被赶上了床,幸得云卿掖好被子,床头纱幔落下,隔出一方天地。
云卿也不急着离开,端坐桌旁。
蒙了层纱,应曦也看不清他在干什么。
“要我拿你如何?”他出声便似泉水击石,泠泠动听。
应曦猜,云卿大约看着他这边,隔着炉里缭绕的轻烟,床沿放下的纱幔。像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是上千年的落差与沉淀。
应曦用脸拱着被角,努力往里面钻,只漏一双眼睛在外。
他脖子疼,手也疼,哪都疼,疼死了。他倒是想哭,可哭也没法止疼啊。
还不如忍忍。
离了家,没有迁就他的兄长姐姐,冲谁撒泼都没用,他最清楚不过。
线头缠成了一团,正正巧巧堵在心里。原以为已是水泄不通,却仍有风穿堂而过,凉飕飕的,吹得人头皮发麻。
“要我拿你如何。”云卿的第二句话并非在问他,更像是陈述。
应曦冲上去的时候倒是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云卿救了他好多次,待他又好,他理应要报答的。
他在这香中熏昏了头脑,昏昏沉沉,沉沉昏昏。一定是梁岐搁在舱里的香太浓了,催人入眠。
他是想开口的,但发不出声来,迷迷瞪瞪在心里想:你们妖怪都是傻的吧,对着救命恩人,当然得涌泉相报。先找神医治好姐姐,再送他点人间没有的奇珍异宝,带他吃神仙才能吃的山珍海味。
想着想着竟然有点美滋滋的意味。
鼻尖再次掠过桂花清香,应曦终于支撑不住,安心合上了眼。
入梦前,他最后一缕心思已然拐得九曲十八弯:时候还早,怎么又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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