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微微一怔,笑答:“劳您挂心,这里很好。”
“我们偏安一隅,不过是为了谋得方寸安宁之地,苟且一生。机会来之不易,岂能拱手退让。”
清若弯腰行礼:“朱琉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临走前,一直躲在姐姐身后,扎双髻的小花妖清芷,小心松开姐姐的裙子,怯生生拉住了应曦的衣角。
应曦一愣,正要开口,却看见她吃力地仰着头,小嘴抿了又抿,挥挥手让他弯腰。
应曦望一眼前面往外去的一行人,蹲了下去,平视小姑娘,笑问:“怎么了?”
清芷绞着袖子,脸慢慢红起来,问:“花神……花神大人可还安好?”
这大约也是清若方才要问的吧。
应曦想了半天,摸了摸她的头,道:“安好。别看我是个凡人,我也是上过天的,朱琉大人已将琐事交由那边的珑夜大人处理,自己在天上游山玩水,好热闹呢。”
妖怪的年纪似乎不该由外貌断定。小丫头听完这话,对应曦甜甜笑起来,说:“谢谢!”
应曦接连摆手:“不用不用。”
跨过门槛时,他忍不住问了一嘴:“蜜蜂,好玩儿吗?”
得到清芷清脆肯定的答案:“能酿蜜糖,能蜇人!好玩!”
——
区区几张纸,重要到需要用羁押云木装着,设下血阵守护?
珑夜回到云端,陷入沉思。当即打开木匣,小心取出了那些信笺。
应曦和梁岐一左一右,与他一同察看。
是朱琉的字迹,苍劲有力,潇洒自如。常被人道与他处世之道不符。
第一张,上下无称谓落款,仅以问候开头。
‘见字如晤。陈伤可愈?’
墨迹晕开团团花渍。
‘一别经年,引日成岁。’
短短十六字,没头没尾。
第二封便带了名字,字数亦多了不少。
‘珩,展信佳。近日取来桑落宫下陈酿。千钟美酒在手,该喜上眉梢。然月下独酌,稍显落寞。遥想年少,三人同行。饮酒寻欢,不知疲乏。睽阔多年,但见寒月如钩,满月如盘,每每胸中大痛,伏案难起。而今脑不记事,愈演愈烈,更添愁绪。倘使当年未察……’
再滴落一团浓墨,模糊数个字,好像笔锋悬垂,停留太久。
‘又恐未察以致倾覆,辗转反侧,惊觉,唯如此乃佳。’
纸上道道凌乱墨痕,烦躁掩盖了余下几条。最终留下一句‘此情难寄,徒存心底。’
珑夜急切翻至第三页。那张纸却并非信笺了,而是字据一张。
人间当铺开出的字据,载着某年某月,变卖铃铛一枚。
珑夜眉心纠缠越发紧,拧成了川字,拇指紧捏,险些攥破纸张。
“珑夜,松手。”
珑夜凝神于字迹,手中纸张陡然被抽走。一抬头,对上梁岐警示的目光。
他弯腰抓起匍匐脚边的小黑,取下它脖颈上的圈,将铃铛握在手心。
珑夜忘不了收到这枚玉铃铛时的雀跃。
朱琉待他严厉,纵然他事事做到最好,也换不来父神的赞许。他对他要求甚高,犯错后的处罚也声色俱厉。
珑夜当初想不明白,为何朱琉待人接物均温和有礼,到了他这儿却严加管教。
朱琉递给他铃铛时,语气那样柔和,几乎柔和到颤抖。
他说:你不可任意妄为,不可不知分寸。
明明是教导,却让他雀跃不已。
他还说:天宫险恶,往后的路还很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珑夜点头称是,掌心捂暖了铃铛。
直到那天,朱琉找到他。
父神面色苍白如纸,红发毛躁散落。
珑夜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朱琉似乎总是温文尔雅,也可调笑打闹——即使不曾对着他。
朱琉镇定得可怕,指示珑夜封了屋子,而后哑着嗓子对他说了些难以理解的话。
他平静地开口,说他为了珑夜,与某大能起了冲突,然而内息不稳,以至屠戮众仙,波及无辜。
接下来的话犹如梦魇,徘徊不去,纠缠他每一日。
他让珑夜把禁术暗中置于云卿屋内。
如今想来,真是错漏百出,信口雌黄。但凡珑夜冷静细想,都不至于造成今日后果。
譬如为何要嫁祸于一手抚养的云卿,譬如失窃数年的禁术如何出现在他手里。譬如想来不与人争执的他怎会突然与大能斗争。
珑夜偏偏鬼迷心窍当了真。
他那时候在赠春殿,被养得心思单纯,想不通其中弯弯绕绕。只惊异于父神居然会为了他而发怒。即便让他做的是十恶不赦的错事,他也甘之如饴。
他受宠若惊,满脑剩下的唯有保住为他付出的父神。纲常伦理,温良恭俭,通通扔在了一遍。
真真蠢笨至极。
他无数次妄图质问朱琉,妄图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问问他,亲手毁掉赠春殿,毁掉他们究竟为什么。
可朱琉死了。
魂魄散尽,灰飞烟灭,一丁点都没能剩下。众人敬仰的花神大人活了上万年,却消逝于天地间,什么都带不走。
留下珑夜与云卿二人,行尸走肉,相逢如不识,芥蒂隔阂终究难以消磨。
这便是朱琉要的结果?
匣中这几张未寄出的信,脆弱轻薄的纸张似乎一碰就碎。它们轻而易举击毁他构筑的恨意。
那是怎样的情绪。
如释重负,藏怒宿怨,缫丝一般,拧成一股生丝,又轻轻松松断开来。
原来他从来都不信的,不信面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信的是朱琉本身。
“珑夜?”
珑夜压抑住情绪,将信笺收拢,朝着流转灵气完毕,堪堪稳住身形的云卿推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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