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约翰和亚德里安问的是同一个问题。对玛利亚,安娜第一反应便是维持与身份相符的骄矜、毫无踟蹰地声称自己只是有些不适;对约翰,安娜知道无法瞒过对方,却也无法对这个性格乖戾的叔叔坦率地撒娇;而当发问的是亚德里安时……
安娜苍白着脸沉默了片刻,硬邦邦地吐出一个词:“不好。”
亚德里安毫不意外地抿唇。
“让我把话说完,”安娜不觉紧紧揪住了裙摆,脖子挺得分外直,“再给我一点时间……之后如果看到同样的情景,我不会再表现得那么软弱了!”
讶色在亚德里安脸上一闪即逝。他视线微压,神情奥妙:“我没有任何责怪您的意思。”
“但是我知道这是不行的,我--”安娜艰涩地吞咽了一记,突兀地背过身,声音有些沙哑,“像我这么软弱,是当不了皇帝的。”
她听到对方在身后叹息,甚至感觉到大神官向她走近了两步。
“陛下。”
安娜感觉仅仅是沉默着站在原地就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没有回头。
“陛下。”亚德里安重复,声调比刚才更柔和。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是--”
他打断她:“安娜。”
这是亚德里安第一次对她直呼名字。
安娜颤抖了一下,横下心嚯地转过身来。
她一脸视死如归的凛然神情,下巴微微地抬起来,眼神是倔强的,又带点恐惧的水光。亚德里安看见她这模样,似乎想笑,最后忍住了。
“我没有责怪您,也不认为您表现软弱。”亚德里安说话比平时要缓,仿佛这样就能加强每个词的分量,“在那样蛮不讲理的暴力面前,如果您漠然以对,那才不正常。”
“可是……父亲是这么教哥哥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况,皇帝都不能露怯。”
“对巴希尔的为君之道,我不予置评。您有为人主的觉悟和意志,这固然很好;您要学的东西当然还有许多,但您也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这么说着,亚德里安地将手搭在安娜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于双方都是意外中的意外。
安娜僵住了。
亚德里安的动作顿了顿,他随即若无其事地收手,继续道:“如果您已经是治世的天才,那么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的野心岂不都白费了?”
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又在微妙的时间点拿自己开玩笑。
“但是,”亚德里安加重咬字,安娜立刻心神一凛,“如果您依然愿意登上皇位,那么您还会目睹、甚至亲身经历同等残酷的事。如果您真的无法承受这样的负担……”
安娜缄默不语。那沉甸甸的阴影再次回到心湖上空,压得波面涟漪迭起。
“您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绪,那么我们改日再谈。”
“等等。”
亚德里安驻足。
安娜握拳又松开,终于将问题吐出:“你不害怕吗?你看到那种景象……不会觉得愤怒吗?”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我也是人。”
不等安娜追问,亚德里安便退出了宫殿门外。那似乎是个他尽可能保持沉默的问题。
“殿下?”
是玛利亚的声音。
安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她犹如堪堪自某个不愉快的梦中醒来,徐徐打量四周,半晌冒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只小猫呢?”
“请您恕罪,我不清楚,但我立刻让人去找……”
“算了,它不想留在这里,也不能勉强它。”安娜话中似乎别有深意。
玛利亚欲言又止。
安娜甩甩头,露出笑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突然饿了,能再准备一下午餐吗?”
“是。”
午后天空渐渐放晴,安娜心神不宁,拿起以前常常阅览的诗集看了一眼便扔下了。
无事可做、无事要做的日子本就是常态,但在外面的世界走了一圈回来,这安稳的时光便成了令人窒息的折磨。
宫中一举一动都有繁琐的规矩,逃亡在外的数日虽然状况频发,却也无人顾得上指摘安娜的仪礼是否规矩。只有一人陪同、乃至独身行动,还遇见了各色各样的人和物,一切于安娜而言都是新鲜事。
她竟然有些想念那危险的自由。
“我想出去走走。”
“是,我这就为您整装。”
安娜恍然想起来,身为公主,她出去散个步也必须装点一新、再带上一整列的宫人,才不致于有辱皇室尊严。念及此,她的兴致便骤然大减:“不用太费心思。”
话虽这么说,安娜离开寝宫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云宫中有大大小小近二十个花园,安娜最喜欢的是宫城东北侧的景色。闭着眼她都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一路可见的景观:在那里,宫墙就是守卫艾斯纳的白色城墙,而墙外就是随日出月升潮起潮落的大海。再向南走一段路,白色大理石台阶直通皇家港口,一座栩栩如生的古老铜像矗立在台阶底端,刻画的是公牛与狮子之间的殊死搏斗;当然,公牛与狮子各自象征的王朝都于编年者的笔下化作风干的墨迹。而在艾奥海峡的另一端,紫色的丘陵会随着天气阴晴变化颜色浓淡,其中尤以春日雨后最秀丽……
“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循着字母形状的小径走在灌木丛和香柏交织的绿荫中,安娜立刻察觉了花园与记忆中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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