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了？”
一小时里，左思闻接了好几个电话。代表楚青，代表他自己，代表魏容离家的时光。左思闻掐断了烟，抬头的时候很难受，幸好有被他藏在舆论之外的女朋友托着靠着，才勉强没有被撂倒似的。楚青仅此一眼便觉得自己被某种强烈的共鸣一把贯穿，仿佛被宣读判决前的直觉，冥冥中，在意料之中。
左思闻深吸了口气，皱着眉，欲言又止，转而换了说法：“你有没有收到魏容的邮件？”
楚青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拇指颤抖着点击，不详的预感与事实之间前后应和，她抿着嘴，强行冷静，与此同时，看见了邮箱里一封名为“抱歉我的朋友，我跳进了月光”的未读。
抱歉我的朋友，我还是跳进了月光。
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但必须给你们一个交代。虽然定时邮件老套得要命，可是管用。抱歉，我没能跟你们正式告别，对你们我还有很多愿望。希望左哥和嫂子能一直幸福美满，希望老楚不要过得太累了，轻松一点，快乐一点。还记得我们当年说的吗，大家一起在台上发光发热，虽然你们都答应得比较敷衍……可惜我们没机会再同台了，我也没能撑到左哥巡演开始，对不起，我太累了，所以也别别别太太太太怪我了。
别怪我不告诉你们。我不希望折断我的东西去折断你们。我说我要环游世界，我是真的在环游，我想，也许走着走着，我就想开了呢？可是没有这样一个地方，让我想留下来的地方。它们长得很像，千篇一律，我走倦了。我经常感觉自己像一团死灰，被这个东西吹走一点，被那个东西拂开一些，到最后只剩一颗灰粒，很难，可以说是，无法再燃起来了。但是很奇怪，我呼吸的每一口，都好像是烧灼的，很难受，很累，我想躲起来，可躲到哪里都不好，没有应该属于我的地方，我不想这样虚耗自己了。我是考虑了很久才这样做的，不是一时冲动，记得尊重我。
这一路上，我遇到很多可爱的人，我希望他们一直可爱下去。你们也是，要好好的。不要自责，我想瞒住的事情，不会有人发现。
草，晚上不应该吹陆风吗，怎么还这么冷。不过我还是没醒，我好像还是在一场很混乱的梦里。似梦非梦的，我没精力去划清了。大海里有很多东西，有鱼，有月光，有宝藏。我跳下去，得到的不一定是结束，对不对？我万一就成海底富翁了，我万一就醒了呢？
让我想想，我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我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我本来以为我会说得更长，结果真他妈有点无语凝噎，唉，真憋不出话了。对了，不要给我举办葬礼，烦。如果我家里人问起我，就告诉他们我还好，希望他们已经不恨我了。
我没给他们留什么东西，因为我还恨着他们。这个就别转达了。算了，还是希望他们恨我吧，不然我也太残忍了。
谢谢你们。我爱你们，好好活下去。
有些事情只有老朋友能够感同。楚青下意识地望向她此刻与这段过往唯一的连接人，想要寻求到某种慰藉和支持，可是她只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沉的无力和悲伤。
她毫无意义地，不知所指地，问：“为什么？”
左思闻的女朋友也微微红了眼眶，三个人沉默着，楚青靠进椅背里，她没有闭眼，任由灯光在视野中烧出零星碎片的黑斑，任由眼角湿润。
魏容自杀了，跳海——潮水退去，他面目全非地躺在冰冷的沙滩上，呼吸停止。
可是他们三个认识时，都怀揣着梦想，什么也不怕，对天竖起中指，对地跺上几脚。路灯下的小酒桌，记不起当时聊到什么，魏容眯起一双半醉不醉的眼睛：“我就是同性恋。”这不是什么值得错愕的事情，楚青捏住手中的纸杯，轻声道：“我也是。”
左思闻终于忍不住呛了一口酒。
他们在笑声中再干了一杯。
于是有了《彩虹摇滚》，被不懂爱情的青年们献给爱情。
说来也不甚准确，兴许没有人能真正懂得爱情，有多少人不为情所困？性别并非是唯一的关卡。总还有别的难题，等着绊倒倒霉人。
魏容摔得很惨。他在酒吧酩酊大醉，笑嘻嘻地勾住楚青的脖子，冲她道歉，对不起啊，之前还说你回不了家，那我每次都给你带点特产过来，结果现在我也回不了家了。具体是怎样，他却噤了声。
他还是那么乐观，时不时挺欠揍，猫嫌狗烦，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洒狗血般怂恿别人去追求浓墨重彩，自己倒是胡咧咧地爱咋咋。一把年纪了中二病未愈，偶像剧里的小姑娘似的爱跟世界宣战：本人魏容，自由至今，就绝不肯在僵硬中沙哑死去。
他们默契地无声回忆着他。他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地方，但现在看来，那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兴许是痛苦前的伪装，他说不要自责，怎么会真的不自责？那天他说他搭顺风车回来看看，搬家，吃饭，为什么没有在他寂寥的眼神中猜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居然没有发现丁点的异常？
我要瞒的事，不会有人发现。
左思闻拿起面前的烟灰缸狠狠一砸，大骂道：“丫个傻/逼！”女朋友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瞬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先抱住他还是捡起地上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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